兩個人領著阿岩下樓,南錚道:“公主似乎收獲頗豐?”
長孫姒卻答非所問,“你說,殺人為了點什麼?”
南錚看她一眼,冷笑道:“楞嚴經有言:汝負我命,我還汝債。”
她甚是憂傷地將他望了望,“……可小凡才七歲,一個孩子罷了,哪裏來的深仇血恨,非要以命抵債?”
“他欠下的,”三五成群回來的侍女,嘰嘰喳喳一路沒個完,把他的話音壓了下去,“隻怕是別人強加於他,不得不承受。”
“嗯?”
他似乎沒有意識到她應了聲,那些娘子從身旁走過。隻聽有個圓臉的侍女低聲道:“……聽說,這次把咱們叫去問話,是因為全總管淹死在了回舟台。”
立刻有人接話,驚訝道:“是嗎?死了倒幹淨,那是罪有應得。”
旁邊立刻有個拉扯她,埋怨道:“渾說這些,你忘了蕪姐是怎麼死的?”
前一個像是聽了什麼禁忌,變了臉色。喧鬧的侍女這才沒了聲音,各自散去,園子裏又恢複了安寧。
長孫姒低頭看阿岩,這一路他緊緊攥著她的手不曾放開過,她想了想問道:“阿岩,你見過全安總管麼?”
他沉默了片刻才點頭,有些畏縮,“……見過!”
“那你和小凡身上的傷是他打的麼?”
“……是。”
她牽著他往外走,離開了別院,重新回到了趙克承所說的那條直通北門的小路。
路很長,兩遍培植了蔥鬱的鬆柏,暮色裏有些幽暗,若真是藏了什麼人,以她現在的眼力視物,也是瞧不出來什麼的。
長孫姒歎了一口氣接著問道:“他為什麼打你,阿岩你也會不聽話嗎?”
“我很聽話,”他難得有語氣極其堅定的時候,“阿娘說,是高府的郎君救了我們,所以要感謝高府裏所有的人。可是全總管他是壞人,總是打小凡,嫌他哭鬧,吃飯更衣慢,我護著他,就連我一起打。後來有個叫阿蕪的姐姐告訴了高郎君,全總管被打了十板子;那以後我再也沒見過她,倒是全總管不再敢打我們了。”
天色越來越暗,她搭著南錚的腕子往前走,時不時還能被小路上的石子絆一下。阿岩似乎也發覺她的不妥,盡心盡力地攙著她,“阿姐,你也有昏眼症嗎?”
她笑笑,“你怎麼知道?”
“我阿娘就是,她晚上看不清路,每次阿爺都不叫她獨自出門。”
長孫姒低頭看他,眯著眼睛隱約能瞧著他圓鼓鼓的發髻,“那你阿娘晚上做工回來,豈不是不便?”
“是,高府入更下工,不過高郎君體諒她照顧我們,許她隨時可以回來,所以阿娘每次天黑前就到住處了。”
她道一聲知道了,直到出了府門才對南錚道:“若他們各自完了事,先行出來吧,咱們尋個地方把今日的事情捋一捋。”
府門外隻有兩盞宮燈,燭光昏暗,她連對著他說話的眼神都極其茫然。他沒敢鬆開她,卻喚來個精細的差役進去傳話。
三路人聚齊了,早已過了一更天,按照原先商量的轉道往刑部去再悄悄地把阿岩帶回南錚府上,一來給高家幾分顏麵,二來這孩子的性命也可暫時無虞。
高府在京城南麵的宣義坊,刑部緊挨著城東,過了高府門前的道路,往北穿過一條坊牆窄巷才能出了宣義坊。
風大得很,巷子口挑了兩盞燈籠,搖搖晃晃,有一綹破開的黃紙隱隱作響,兩個差役在頭前挑著燈,饒是見慣了風浪也不由得發怵。
長孫姒身前坐著阿岩,這會也捂著耳朵閉著眼睛埋進長孫姒懷裏,她低頭看著他笑。冷不防,耳邊有利器破空之聲呼嘯而來,極其尖利——
她聞聲抬頭,鋒利的四棱箭簇已逼在她頸下,印著月色,寒意湧現。上頭還沾著斑斑血跡;順著筆直的梃幹望過去,南錚的手緊緊地攥著,血跡落在她月白的胡服上染開一片。
身後馬上的約莫是滕越,早已躍上牆頭,順著流矢源頭追了下去,聽著屋瓦響,三縱兩跳不見了蹤跡。
頭前的趙克承和煙官撥馬回過頭來,“公主,沒事吧?”
南錚沉聲道:“快走,不要在這裏停著。”
她心頭擂鼓,挪了韁繩挨過去,低聲道:“傷勢重嗎?”
他把手縮回袖子裏道:“無礙!”
轉頭卻瞥見她衣衫上的血跡,道一聲抱歉,抱過阿岩擱在身前,撥了馬頭往刑部趕。
耳邊的風刮得極快,一眨眼上了寬敞明亮的坊道。
夜色裏,兩個坊卒約著更夫蹲在一叢樹下嘮閑嗑,一夥人衝出來,唬得一個趔趄,還沒回過神,就看見公主府金燦燦的青鸞令,忙不迭拿鑰匙開東坊門,目送神明出去。
滕越先到了刑部,倚在門前的石獅子上出神。看著眾人投來探尋的目光,冷聲道:“人死了,在院子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