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句話一出口,她自己也覺得很不合適。看著白口罩後麵那道責備的目光,冷眉選擇了沉默。
其實,她覺得那目光雖然是責備的,也還是溫柔的。
安邑凡愛上冷眉的時候,她並沒有愛上他。她隻是覺得這男孩相處起來有幾分舒服,而且他對她好,好到幾乎要把她供起來。冷眉享受這種不需要成本的好。
在安邑凡說起希望帶她和自己媽媽一起吃飯時,冷眉也沒有多想,便答了好。同安邑凡的認真相比,她並沒有考慮太多。幫一個喜歡自己的男孩達成他的小願望,冷眉甚至覺得自己是在付出一點善良。
在餐廳,冷眉一看見安邑凡的媽媽就怔住了,她認出了那雙溫柔的眼睛。在安邑凡媽媽拿著紙巾擦嘴的瞬間,冷眉完全確定,她就是那個曾經給自己做過兩次手術的醫生。而在她的神情裏,冷眉也肯定,對方也同樣認出了她。
讓冷眉意外的是,安邑凡的媽媽隻字未提,很和藹地跟她聊家常。從談話裏冷眉並沒有捕捉到她的不滿或輕視。
那天安邑凡的媽媽似乎說了很多話,家長裏短、安邑凡幼時的趣事,冷眉後來都記不得了。她隻記得安邑凡媽媽告訴她,女孩子一定要對自己好,好好照顧自己,不管別人愛不愛你有多愛你,都要成為最愛自己的那一個。
從餐廳出來,三人走在路上,安邑凡的媽媽突然讓他們等一等,然後她跑進了附近的同仁堂。十多分鍾後她拎了一包東西出來,不容分說地塞進冷眉手裏,對她說:“女孩都氣血虛,回去燉完喝上,年輕時不照顧好自己,老來病痛多,都是自己受罪。”
冷眉第一次對自己這渾渾噩噩的兩年有了懊悔,為一個在夜色中跑向藥店的阿姨的背影。
那包東西裏有兩盒阿膠,以及一些分成小袋配好的補氣血中藥材,黃芪枸杞紅參,怕她不知道怎麼用,上麵體貼的寫著如何如何的燉雞湯喝。
回來後不久,冷眉就同安邑凡分了手,隻願意同他做朋友。
因為她沒有真的愛上他,還因為他有一個那樣好的媽媽,冷眉不願意占據他身邊那個位置,希望把它留給將來深愛安邑凡的某個女孩。
在他們分手以後,安邑凡媽媽還托安邑凡給冷眉帶過兩次類似的藥材,安邑凡說,他的媽媽很掛念她。
冷眉笑起來的樣子很溫暖很好看。
她已經不是當初校園裏的那個她,白蓮初綻,晨露無瑕。時間已在她的臉上留下印跡,淡然微笑裏,眼角已經有淺淡細紋,和經了諸多世事後眼裏已不再的那一抹清澈。
但她仍然是美麗的。
在這於她來說翻天覆地風起雲湧般的幾年裏,她經曆的事情與事故都那麼多,在看過這世間許多的神秘不神秘的麵目後,她的笑容,還可以是澄清的。雖然不再純粹潔淨如初,但她的笑容開始富有堅韌力量,讓人一望即知,這個女人不會再輕易被生活擊垮。
每個人都希望自己生活在風輕雲暖的日光之下,沒有人心甘情願墜下深淵。
在每日湧動的那麼多身影裏,每一個見識過深淵又奮力爬出的人,從此都擁有了與別人不一樣的靈魂。
那麼,是什麼將她從深淵中帶到平坦的人生道路上呢?
在安邑凡婚禮那日晚上回到家,冷眉窩在家中雙目茫茫,微笑著淚流滿麵,隻有她明白自己失去了什麼。白天,冷眉坐在台下拉著同學鼓掌鼓到手紅時臉上真心快樂的笑容;晚上手心還在發熱,心也在溫暖,隻是她找不到自己流淚的原因,是傷痛?是失落?是悲哀?還是如夢方醒?
那時,在不遠處,新郎的媽媽微笑著看過來,眼神溫柔的讓天下所有兒女都會豔羨。
要愛自己!絕對的人生哲理,也是冷眉成長裏最真誠的感悟。
人生的路那麼長,一路上那麼多風雨兼程那麼多不易。在愛到來又離開的時候,人們時常沉浸在痛苦裏,變得不愛自己,成為離棄者的同謀。凡俗的人們,常常走著走著就忘了,自己才是世界上那個最長的陪伴自己一生的人。如果一直都沒有認清楚自己,那一生還有什麼意義?
愛的傷痕,隻有愛能補救,愛自己亦是一種愛。每個人都是自己的天使,這世界原本無人落單。
冷眉有了這樣的體會,決意離開了生活24年的環境,東渡東瀛,忘記過去,重新開始。
這是在她物欲橫流的青年時光裏,一個婦產科醫生送給她的一生之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