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拾幹淨以後,我想抱抱兒子,可兒子認生,一抱就哭,我隻能摸摸他的小手,親親他的小臉。
我突然問起:“索菲燕呢,她怎麼不在家?到哪裏去了?”
我問得全家人都啞巴了,誰也不開口,臉上流露出悲傷的表情。我拉住新媽問:“新媽,索菲燕呢?索菲燕怎麼不在了?”
“你媳婦她……她,她生兒子時,就無常了。”新媽哽咽了。
“啊!無常了,她真的無常了?嗚嗚……”
我跺著腳,牙齒咬得咯咯響,狠狠地、怨恨地罵道:“狗日的,都是馬匪抓兵害的,把我好好的家,害得成了這個樣子!”
新媽哭了一場,含著淚給我做了一碗麵,我雙手端著家裏的麵,心裏好心酸呀:在外麵,一想起家,就想起家裏的麵。為了回家,我要了兩年飯,吃了不少苦,總算活著回來了,可回到家裏讓人更心酸。我對不住我的婆姨索菲燕,我沒讓她過上一天消停日子,她就離開了……淚水滴在飯碗裏。
端著熱騰騰的麵,我想吃,可又實在咽不下去。
我問:“哎,艾尤卜、帥爾卜他們倆呢?”
老爸爸說:“在山背後放羊呢。”
一說起羊,我激動起來了:我的羊還好嗎?還是原來那一群羊嗎?不行!我得快去看看。我放下手裏的麵碗,一個箭步衝出門,直向山背後跑去。
山坡上,綠草茵茵,一群羊在不抬頭地啃吃著青草,艾尤卜躺在草地上睡著了,帥爾卜拿著大大給他的泥哇嗚吹著悠揚的曲子。一幅清新的牧羊圖展現在我麵前。我走過去看著帥爾卜,他已長成大小夥子了,我故意問:“小夥子,你認識我嗎?”帥爾卜起身仔細看了我幾眼,說:“你是?你是?好像麵熟……我咋叫不上你的名字?”這時艾尤卜醒來,他坐在地上看了我一下,興奮地喊道:“呀!你是大哥!大哥!你啥時候回來的,我們都以為你……”他撲向我懷裏,哭喊著說:“大哥!全家人都想死你了,都以為你無常了,回不來了……大哥呀……大哥!嗚嗚!”
帥爾卜過來拉著我的手也滿眼淚花地說:“啊!你就是大哥,大哥,我都認不出來了。大哥,你好吧?你可回來了!”
羊群肯定不是我走時的那群羊。我看見羊隻比原來多了一倍,牛群也大了,馬、騾子、驢都還在,心裏的疙瘩一下子解開了。到這時我才證實,我還活著,我回家了,我真的回家了。我對著大山大喊:“啊!真主啊!我還活著,我又回家了!”
三
我從外邊回來,一進屋,新媽深情地對我說:“努海,你走了,把家裏的魂也帶走了;你不在家,家裏接二連三地出事,你回來了,好像把魂也帶回來了,我們也有精神了,家裏又有了生氣。”
“新媽,主要是你們把我看得太重了,你才這麼說,其實家中裏裏外外全靠你,你才是這個家的頂梁柱。”
牡丹抱著爾撒搶著說:“親哥哥,你一走,家裏好像空了半截子,我吃不香,睡不著,好像活都活不過去了。親哥哥,你要再不回來,我也真的不想活了。”
“胡說,這丫頭說著說著就滿嘴冒泡,什麼死呀活呀的。看在小孫子爾撒的麵子上,我們都要活下去,還要好好地活著。”老爸爸一邊說一邊從牡丹手裏接過爾撒說:“爾撒,親親爺爺。”爾撒親了爺爺一口。“爾撒,那是你大,快去親親你大,快去,快去。”爾撒躲在爺爺身後,就是不願意過去。
“過來兒子,我是你大,快過來讓大抱抱。”我變著法叫兒子過來,爾撒總是怯生生地瞪著我,不願意讓我碰他一下,我隻要一抱他,他就哇哇大哭。
唉!兒子都四歲多了,還不認識大,這都是我的過錯。五年來我心靈上受到的創傷太大了,想起哪一件事都讓我傷心落淚。我被抓兵的那一天,老爸爸被他們打成那個樣子,我哭得眼淚都快流幹了;當兵時,馬大哥為我們送了命。慘啊,太慘了。馬大哥的身影總是在我腦海裏晃動,他的大恩大德,我一輩子也忘不掉;我逃跑的那天,要不是那家老鄉給我一口飯吃,給我找了一身爛衣裳,我必死無疑了,他們的情,他們的義,我終生難忘;就是在我逃跑回來的路上,種大煙的一家人,種麥子的一家人,也都是好人家。人落難了,需要有人幫助,哪怕他對你的一丁點好處,都絕不能忘記。看著眼前的兒子,我越想越心酸,不由得眼淚吧嗒吧嗒往下流,心想:索菲燕,我對不住你,我沒讓你過上一天舒心的日子,還讓你為我提心吊膽,我欠你的太多太多了,我這一輩子都無法還清。淚水模糊著我的視線,我什麼也看不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