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來我就將這種幻想移植到了郭婦女的身上,當我第一次給她梳頭,第一次將采來的野花插在她的發間的時候,她激動得熱淚盈眶,回身抱住我,親了很久也不放開。後來就形成了習慣,每天早上我都出去,到山林中采些鮮豔的野花回來,插在瓶子裏。
等郭婦女醒了,我就給她打水洗臉,疊被梳頭。梳好了,就從花瓶裏選一朵她最喜歡的,插在她的發間,然後就跟她一起照鏡子,一直照到百合喊吃飯了,才相互摟抱著走出屋去……百合似乎也受了我們的感染,對我們表現出更多周到熱情的同時,也跟她的男人表現出了更多的溫情……
來的時候郭婦女就有遠見,帶來了家裏幾乎全部的儲蓄。到了這裏就交給了百合,百合先還不要。郭婦女就說,錢不是孝敬小姨的,錢是給我們自己用的,小姨能收留我們,照顧我們,能讓我將這個孩子生下來,我就不知怎麼感激了——小姨就用這些錢給我們安排生活吧,一直到我生完孩子,坐完月子,我回去再跟百合最後算賬:不夠將來我再補,多了才算孝敬小姨的。
百合聽了就說,錢我就先收下。你們也先吃我的用我的,將來要是真用了,我就直接用了;要是用不上,你們走的時候,我還還給你們。
百合的男人比百合大十來歲,是個悶乎乎的漢子,從來不多說一句話。他早年娶過一個媳婦,三年不生育,他就把人家給休了;可是娶了第二個還是不生育,就又給休了;娶到第三個就是百合,還是不見動靜。
這時候他原先娶過的女人改嫁後,都生出了孩子,別人就議論是他有毛病。他就特別苦惱,但百合卻堅持報救父之恩嫁給了他,因為在解放戰爭的時候,他的男人救過百合父親一命,很小的時候,百合就要嫁給他,可是年齡相差太大,也就沒成,後來他男人連休了兩個媳婦後,居然再也沒人願意嫁給他了,都說他是不能生育的男人,可是百合卻得到了機會,不顧家人的反對,就嫁給了她的男人。
而且特別理解他,說即便不能生育也跟他過一輩子,而且為了躲避人們的議論,解放後還鼓勵他向政府申請來到這人際罕至的地方來看山護林。百合說話算數,一直跟他過到現在。其間他們也曾試圖收養兩個孩子,可是由於沒有養孩子的經驗,一個死掉了,一個跑掉了,就連郭婦女的小女兒也因不能適應也給送回去了。
後來他們就決定不要孩子了,就這麼相依為命地過一輩子得了。他們之間的感情十分的深厚,所以,百合想做的事情,他的男人決不會反對和阻攔,同樣,要是她男人想的,她也肯定會理解和支持。
在那世外桃源一般的深山老林裏,我跟郭婦女度過了一段最難忘的日子。好像那段時間命運特意向我傾斜過來,什麼都如意,什麼都開心,什麼都幸福。我對蘭兒的幻想幾乎完全現實到了郭婦女的身上,我簡直就把她當成了我的蘭兒。我不去想將來會是個什麼樣子,我隻享受當下的幸福時光。然而幸福永遠是短暫的,痛苦才是我們命運長久的主題。
到了1967年夏天的一個傍晚,郭婦女在分娩的時候不幸難產,這裏沒有醫院,沒有接生婆,眼看著孩子就是生不下來,眼看著郭婦女從痛苦的掙紮中漸漸地失去力氣,最後停止呼吸……可能是郭婦女早有預感,去世的前一天特地對百合說,將來我要是走了,那倆孩子也不帶走,就給百合養了;
小姨就當成自己的孩子養吧……還有就是他——郭婦女就指著我對百合說,他要是願意呆在這兒,小姨就多照顧他,我逢年過節還能來看他;他要是不願意呆在這裏,小姨就放他走,讓他再去闖世界,等闖出點出息了,再回來看望和孝敬小姨……
郭婦女的手是在我的手裏一點兒一點兒涼的……就這樣,我抓在手中的幸福再次像冰雪一樣化為了烏有。我都害怕我的這雙手了,我都開始痛恨我的這雙手了……
我的痛苦不能令我冷靜,我的命運還要逼我去流浪……我不能再呆在這裏,我不能再目睹這裏的一切,因為到處都是郭婦女的音容笑貌和她在生產時垂死掙紮的表情。我不知道命運還會給我設置怎樣痛苦的陷阱讓我墜落,我茫然失措,我走投無路,我無法麵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