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上卷(6)(1 / 3)

我整天忙著輔導她,考研的念頭卻一天天淡下去。一星期過去,我看的一本書竟然還在幾天前讀到的那頁折疊著。我一點也不惋惜花費的時光,還自我安慰為他人犧牲是值得的。我總想著晚上送她走後再看會書,結果她一走,我才感到累得口幹舌燥、腰酸腿疼,早就想上床睡覺了。我教她學英語,采用這種既不考試又不測驗的模式,效果如何,我倆心裏都沒底。看樣子光啃那本《跟我學》是不行的。

20世紀80年代初,全民仿佛都如夢初醒,學習之風日盛。校園內的學子們一心撲在學業上,已經工作的成年人,一心撲在文憑上。人們都把學習知識、提高素質當作人生追求,都要千方百計把前十多年耽擱的損失補回來。那個年代誰要說不想學習,就像今天誰說不想賺錢一樣,會被人看不起。於是各種各樣的輔導班、補習班應運而生、遍地開花,但都收費合理,講究信譽。儼然成為一道時代的風景。

八月的古城,酷暑難耐。

我平時隻有一件短T恤,白天穿了,晚上下班一洗,就沒有什麼穿的。她要來學習,我光著脊梁很不文雅。本月的工資發下來,除了夥食零花,還剩十五元。我得進城買件的確良短袖衫。

星期天,城裏買東西的人多,閑逛的人更多,到處熙熙攘攘。車子騎到東大街那家大眾服裝店門口,麵前一個報販喊道:“快來看今天的晚報。頭條新聞,電大要招生了,又一個拿文憑的機會來了!”

我急忙要過一份。第一版上果然有一條新聞,介紹電大的授課方式和時間,說是隻要跟上課程,門門及格,最短三年,就可得到大專文憑;若陸續單科及格,無論多久,累計完成學分,也能獲得畢業證書。這是終身教育的一種方式,不受時空限製,既不用脫產,又便於自學。這電大簡直就是給她開的。對,不買衣服了,去給常一蕙買台收音機,這樣晚上我就能得到解放。

我馬上掉頭跑到一家電器行,挑到一種貓頭型收音機。貓的兩隻眼睛,滴溜溜左右會轉,又調皮又可愛。

我當即付錢,興奮地往回趕。太陽烤得馬路滾燙,我心裏更是熱浪直湧。星期天晚上她照例要來單位,一來就先去書庫的。

晚飯後,我搬把椅子坐在閱覽室外涼森森的樓道看書。看不進去。我得盡快將喜訊告訴她。

九點鍾,她邁著輕盈的步子來了。滿麵春風,換上了一件素底淺花的連衣裙,曲線分明,顯得更苗條也更嬌媚了。她有點意外,問我怎麼坐在這兒。隨即打個噴嚏,像是感冒了,揉揉鼻子。我未及開口,就聞到她提的紅布袋裏透出一股酸菜味道。那布袋破了道口子,又用紅線縫好,像是爬了隻毛毛蟲。我說等你呢。正從布袋往外掏鑰匙的她分明更覺意外,星期天我通常不輔導她的。我要她進閱覽室,說送件東西。我極力想造成一種懸念給她一個驚喜,她依了。

我讓她背過身去,忽地亮出那隻收音機。她回身眼睛一亮,接過去說,這貓真可愛,問為什麼要買這個?我攤開當天的晚報。我滿以為她準能喜得蹦起來,不料,她瞥了瞥一版那條新聞標題,搖了搖頭:“我知道這消息了,可是我恐怕沒耐心學下去。”

我大失所望,一激動聲就高了:“你以為學點東西不下工夫行嗎?”

“我怕不是那塊料。”她將收音機裝進紅布袋,長睫毛一閃,衝我一笑,“謝謝了,我再想想。”

“過了這個村就沒那個店了。記著,從九月一日開始,逢星期一和星期四下午兩點鍾,市電台播放漢語言文學專業課。”我衝她背影叮嚀。她“咦”了聲,人已走到流通台那兒了。她不冷不熱的態度,著實讓我不放心。

到目前為止,我的同情心已盡到最大限度。她可以有方向有目的地學電大課程,我也該抓緊時間準備我的考研複習。

誰知,九月的第一個星期一晚上,她就提來那隻貓頭收音機:“幹脆你替我錄音吧。”

“為什麼?”我暗喜她還是想通了。

“電台廣播電大課程時,我正在上班,怎麼能聽課呢?再說,你這收音機沒耳機插孔,上班放那麼大聲音,影響多不好?”

“那好,收音機是我送你的,你還是拿走,我另想辦法。”

她點點頭拿走了貓頭。

本以為我可以借助於電大授課擺脫和她的糾葛,誰知冥冥之中就注定要和她糾纏不清。虧她能想出錄音?那電波就如無形的繩索,要把我和她捆在一起。上世是我欠她的了嗎?

周四我提著我那台磚頭樣的單錄機去宿舍樓找古大柱。這位司機是我來單位認識的第一個人。我報到那天就是他去暨北大學接我的。同事中目前我算是和他最熟的哥們。他愛人在西郊上班,他一周才回家一次,這人性格耿直,心眼不壞。我知道他的單身宿舍有台收音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