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前院的樹上,知了長一聲短一聲地叫著。今年知了格外多,藏在茂密的樹裏,那麼小的身子卻好像全是喉嚨,氣壯得很。陳安穿一件水藍的短衫,配一件齊膝的碎花長裙,站在台階上,一邊掏鑰匙一邊想。手裏的鳥籠有點礙事,她就彎下腰,把它放在地上。索性按響了門鈴。
門開時李凡很意外,平日裏陳安都是在公司吃中飯。見陳安拎著個鳥籠,就更意外。
“你在哪裏弄來的?”李凡一邊問,一邊歪著頭看小鳥,口裏還嘖嘖地逗著。他穿一件五顏六色的工裝褲,手裏拿一把刷子,頭上戴一頂報紙疊的水手帽。他正在刷衛生間。
陳安把鳥籠放在桌上,小鳥便驚恐地在鳥籠裏竄上竄下。窗外的樹在夏天裏瘋長,眼看著一枝綠葉探進頭來,小鳥就在樹葉的陰影裏蹦跳著。它的蹦跳與知了的叫聲和在一起,讓這幽靜的房間立刻熱鬧起來。
“一個同事給的,”陳安笑道,“好玩吧?”他是什麼鳥?李凡看了一會兒,問道。兩個人把紙牌上的英語名字查過了,它的種類,就是中國
的嬌鳳。那就叫鳳兒吧。陳安說。
西蒙呢?陳安回頭問。李凡一邊逗鳳兒,一邊說,不知道。怎麼會不知道?陳安不高興地說。明年西蒙上大學,陳安
對這件事很緊張。西蒙是在美國出生的ABC,從小就隻跟陳安說英語,陳安試著讓他學中文,但每次都無疾而終。慢慢地,家裏出現了一國兩製,西蒙與父母說英語,陳安回答用中文。管他說不說呢,讓他每天聽,總還可以練習一點中文聽力吧。陳安這樣說。但是,這幾年,西蒙的中文越來越差了。陳安和李凡的對話,西蒙從來不參與,他是個怪孩子,陳安說,別人說話他好像沒聽見一樣。
這時西蒙在樓梯口出現了。這是個十六七歲的男孩兒,圓圓的臉上有一種青春期的迷茫。你們幹什麼呢?他好奇地問。
陳安說,你看,我帶回了一隻小鳥。
小鳥?西蒙湊過來看。陳安摸摸兒子的頭,問,你喜歡嗎?
喜歡。西蒙望著小鳥說。陳安有點詫異地看看丈夫。心想,好奇怪,他喜歡這個。以前有過好些小動物,貓啊狗啊,他都不太喜歡。
為什麼它在籠子裏?西蒙問。應該把它放出去。
陳安說這個叫養鳥。放出去,雷電風雪,他不是無家可歸了?西蒙搖搖頭,說鳥兒就是自然的產物,怎麼會怕自然呢?邊說邊向樓上走。陳安卻追在後麵問,你中文寫了沒有?NO。西蒙不回頭,隻管向上走。那數學寫了沒有?NO。西蒙還是不回頭,已經到了樓梯上麵,一轉身,就不見了。
陳安氣起來,說李凡,他作業沒完成,你怎麼不管?李凡笑,說,放假了,你就讓他歇歇,好不好?
我倒想讓他歇,大學讓他歇嗎?如華的老二都去補習班了。哎,你報名沒有?
晚上睡覺時,鳳兒一直在叫,李凡就扯了一塊布把籠子蓋上。慢慢的鳳兒沒了聲音,想是睡了。
二
早上六點,陳安照例出了一身濕汗。自進了更年期以後,她每天早上醒來都是一身潮濕,好像剛遊泳回來。這種生理現象讓她很不舒服,情緒也隨之波動。尤其對西蒙的要求,越來越嚴格。
吃完早餐,陳安獨自坐在窗前盤算。馬上要開學了,這個學期一定要抓緊。成績是第一位,不能讓課外活動占太多時間。陳安把兒子的課外活動拉了一個表格,放在桌上反複權衡。兒子學的小提琴、遊泳和國際象棋,都堅持了好幾年,小提琴還獲得過金獎。陳安有點不舍。但現在需要學習時間,小提琴是得過獎的,所以第一要去掉。遊泳是西蒙的最愛,每次去遊,他都像魚兒一樣。如果不讓他遊俱樂部,不知他願意不願意。還有國際象棋。在這三項裏,陳安對這一項期望值最高。為什麼?因為西蒙得過全省大獎。
可是,成績才是硬道理。
陳安猶豫再三,一行一行地劃掉。然後拎著表格去找西蒙談。
走過客廳時,小鳥很不耐煩地叫著,陳安想起今天還沒把它放在外麵享受美好天氣,就把小鳥放在平台上。小鳥立刻安靜下來。她看到小鳥歪著頭,用一隻眼睛向上張望,陳安就順著他的視線向上望,卻看到一片瓦藍的天。藍得那麼美,那麼醉人,讓陳安從心裏放出一口氣,情緒安頓了很多,居然感到好久沒有的舒坦。回頭卻見西蒙站在身後,也看著天空,有點發呆的樣子。
陳安就想起自己在國內高考時。那時太有壓力了,在鄉下過了幾年種地的生活,恢複高考,一定要上大學。有時實在喘不過氣,就開開小窗。北方的冬天,霜遮住了窗戶。她就探出頭去,看那一方藍藍的天空,還有天空中清冷的雲朵。那一方藍天,給了陳安很多夢想和安慰。
兒子還站在身後,好像自己那青春的時節。
陳安突然改變了主意。太多的壓力,也是不好的。她願意讓孩子快樂,當然,前提是要有一個好成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