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錯!歡迎來到‘浮墓’。
婁允回過身,想再次試圖拉開車門,車門卻絲紋不動。“就知道會這樣!”,婁允無奈地搖搖頭,“明天還要還人家車呢”。婁允繞到前麵,透過擋風玻璃窺視車內,已經什麼都不是了,隻有黑暗。“真他媽該死!應該再帶出一瓶酒來”。婁允朝著車門踏了兩腳,反正它已不是那輛車了。
這裏是‘浮墓’的邊界,剛才還可以遊泳的湖現在成了平麵招貼畫,很真切地擋住了去路。自己剛才還在‘畫’裏遊泳?還被來自湖底的、色迷迷的什麼撫摸了一下,豈有此理!
“好吧,既然如此,讓我看看,角色們都在集市上了嗎?”
婁允來過‘浮墓’好多次,以甲方的姿態、以接管者的心情,似乎,都是白天來的,以便明晃晃地檢查這裏、挑剔那裏。
從邊界走到集市,沒有那麼長嘛?莫非到了夜裏就會加長?看上去,婁允還沒想起自己的‘搜索’和‘直接跳轉’功能。
‘V’字形狀越來越凸現,集市的樓閣和街道漸漸顯影出來。在方形月亮的光照下,它們像某種地質作用所形成的皺折,分布成外來力量的輪廓。天啊!夜裏的‘浮墓’更美、更妖、更像外婆的梯田了。
婁允愛‘浮墓’,愛得不講道理。她很欣賞剛才由‘非浮墓’到‘浮墓’的那一下很模糊、很平滑的過度,像用圖形軟件的‘油漆桶’倒出來的顏色漸變。婁允還是停留在尋Bug的思維模式上,四處摸索、試探,並且沉醉在微微的方向迷失的眩暈裏,你現在要是給她一個至高點、或GPS、或Google地圖,她也不要。她的迷宮情結,越是沒有頭緒、越興奮。
I
婁允十歲那年的暑假,像以往的所有暑假一樣,婁允來到外婆家,天天和小夥伴們爬上梯田去玩。那時候不知道什麼是累,一層一層地爬、又一層一層地跳下,在婁允看來,那些梯田永無盡頭、永遠對她保持著神秘和探尋樂趣的可能。小夥伴們習慣踏著熟悉的路去到他們稱之為‘天堂草坪’的地方玩,然後又踏著熟悉的路回來。特別是太陽還沒有明確照耀的清晨,要留意,老人們會對孩子們說,山裏的妖氣尚未散盡,不可獨自跑去背陰的山林。婁允可不這麼想,每次她都要走不同的路,那怕自己一個人、那怕陽光還不是太直接。梯田層層疊疊、縱橫交錯的小路給婁允提供了N種線路組合(N趨近於無窮大)。婁允認為千篇一律地踩出一條‘走的人多了,就成了路’的路,實在是對梯田的褻瀆。隻要照著山頂的方向,總能找到‘天堂草坪’。有時候,這一次的和上一次的線路僅僅是不同了一個小小的分支,但婁允還是心滿意足、連蹦帶跳。到了‘天堂草坪’――根據婁允的描述,我將它定義為兩片網球場那麼大小――小夥伴們就玩追逐的遊戲、或是講故事,中午吃自己從家裏帶來的午餐,有鹹鴨蛋、泡菜、還有熏肉。所以那片草坪被命名為‘天堂’,以那個年齡段孩子的理解,天堂充其量也隻能好到這個程度了。
‘出事’那天看上去跟往常沒有什麼不同,晃眼的陽光、和煦的微風,小夥伴們的歡聲笑語回蕩在鄉間小路。“哦哦哦他們唱還有一支短笛在吹響”。婁允早在心裏計劃好了今天的行進路線(婁允把實景轉換成鳥瞰平麵地圖的能力,確實非同凡響),到了叉路口向夥伴們說‘待會見’,夥伴們早已習慣了‘待會見’,沒有一次沒見到,盡管有幾次婁允遲了好長時間。農田區域沒有狼、沒有陷阱。
婁允今天的路線要繞過山背後,那邊還有一小部分梯田,但大多數是樹林。今天,外婆給她準備的菜裏有一小勺小米辣,那是婁允的最愛。外婆說小女生吃多了不好(老人總有這樣那樣的忌諱)過上幾天才能有一次這樣的獎勵。婁允想著那辣得要用涼水來衝洗舌頭的滋味,就忍不住咽了口水。辣是一種情趣,猛烈得將腦袋裏的殘渣一燒而光的情趣,它不要淡淡的、不想厭厭的,它要燃燒、它要爆炸,它就要歇斯底裏、就要尖銳的疼痛而忘乎所以地上癮。婁允眼中的景象,色彩越來越暖、越來越飽和,樹和樹的間隙似乎著火了。婁允畫過好多火焰的畫,隻要不是命題作品,她一提筆就走不出火焰的線條。那些樹,它們也在辣的浸泡裏歡暢地扭曲、尖叫,它們走了起來、舞了起來,它們手拉著手將婁允圍在中間,歌唱婁允為它們的辣女神。“噓噓”“噓噓”“噓噓”......它們模仿著(或者是真的)辣的滋味表現:大口吸食空氣,去助燃體內的燃燒。“噓噓”“噓噓”“噓噓”......辣女神輕舞起紅裙(事實上,婁允真的穿了紅色的裙子)和它們一起頌揚熾烈和奔放。婁允知道自己著魔了,但她走不出來,她隻能和它們一起跳、一起旋轉。
正當婁允感覺自己就要化成灰燼時,燃燒停止了,像從展架上撤走一幅抽象畫一般,徹底、快捷。在婁允麵前展開的還是那幅梯田風景畫,但這次的更純粹、更具筆觸感、更像展開的翅翼。不,它不是畫,那對翅膀揮舞了起來,卷起了看得見的風暴。婁允被掀倒在地,被狂風的舞蹈掀倒在地。婁允像一隻藏身於鷹背上的小螞蟻,飛掠而過的急風將她拍打得暈頭轉向,但她很興奮,似乎有革命的血雨腥風、改天換地就要被她見證了,似乎蘑菇雲一瞬間的綻放就要發生了。小螞蟻不可能看得見鷹飛越的風景,但她確信自己也在飛。婁允索性躺在地上,看天空的急馳而過。“我在飛!”,她笑了。
夥伴們找到婁允時,天色將晚。婁允隻輕描淡寫的說不小心睡著了,沒什麼事,無需引起外婆的擔心,更不必驚動外地的父母。這事還不好得跟別人講,誰信啊?隻有婁允知道,那是她第一次癲癇發作,開創性的第一次。所以,“那個世界”的格局,都是基於這第一次的翅膀和飛翔。
I
‘阿健要在這裏就好了’,婁允心想,‘他的遊戲感最好,他也許能告訴我該往哪裏走?去做什麼?......貓要在也好,他至少可以和我一起迷失在迷宮裏,對了,他還應該知道怎樣作弊......若天,哈哈,若天就更棒了,跟她在一起就什麼也不用擔心,隻管去聽她那些無厘頭的恐怖故事......他們會來嗎?不是說我們四個都要來的嘛?我該上哪去等他們?或是去找他們?’
“嘿,允”,我被自己的聲音嚇一跳,我的聲音聽起來......就像一隻裝腔作勢的貓。
“啊!”,婁允顯然沒有做好被點名的準備。
“是我......我在這兒”,我躍上婁允麵前的牆頭,我為自己走起路來時尾巴很難看地指著天而羞愧。
“你是......貓?”
“還不夠像嗎?”,我沒由來的、像走在“T”型台上的走了幾個時裝步――其實,他們都稱為‘貓步’來著。
“不,我是說,你是貓哥?”
“我想是的吧”
“你怎麼......怎麼成了這樣?”
“我們設計‘浮墓’的時候,不就是這樣設計我的嗎?”。其實,我更想問她:我成了這樣,你還會想讓我吻你嗎?還會陪我遊裸泳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