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圭市，慈善晚宴。盧曦隨何董事上樓，會客廳是間小型的書房，窗外山雨欲來，遠近高樓林立的建築物宛如長矛，直戳入烏雲。房間內亮著幾盞光線柔美的吊燈，鑲嵌了玉石的飾物上綻放著流光溢彩的光芒，尖利得很美，輕易不可觸摸。她一走進便立刻緊張了起來，他把她帶到這個房間裏，她瑟縮地站在落地窗前，拉開一麵窗簾。何董事臉上掛著油膩膩地笑容，這是對手到擒來獵物的貪婪，占有欲就是一切，獵物不需要意見。盧曦忍著，無論在哪兒都不缺何董事這樣的人，懂得鑽營的“識時務者”，從沒有原則或底線，並有著小強般頑強的生存能力。那人去哪兒？走上樓梯時她一直試圖在人群中找到他，他到底找到合適的禮物沒有，他是不是被安保攔了下來，他能不能及時趕到？盧曦厭惡在關鍵時刻把運氣壓在別人身上，何況還是個剛認識的人，她連他的名字都不知道，不能相信他，他可能見勢頭不對早就走了，她得靠自己。對了，她有槍，必要時就開槍。她站在窗前出神地看著雲層間的閃電，心思不時轉向門外的腳步聲，來來去去的喧囂聲，集團裏的太子黨們做什麼事都喜歡成群結隊，到處惹麻煩，其中一個去年剛上大學，在校區酒駕，撞死了一個大二的女生，沒等事情調查清楚，太子黨們四處造謠被撞死大二女生是肇事者的前女友，因被甩懷恨在心而碰瓷。這事一度引來軒然大波，學生們集體罷課要求學校徹查此事，當天的攝像以攝像頭損壞為由，最終也沒找到記錄當時情形的攝像。學生中有不少人拍了照片和攝像，都被以誣陷、招搖生事警告處分，學校開除了幾個學生殺雞儆猴。輿論一度被壓製了下來，隨著市內高層的人事變動，這樁交通意外事故被作為資曆籌碼重新推上頭版，肇事者最後被判了緩刑，陪了一大筆錢，辯方律師對著鏡頭說：“這是很大一筆賠償金，願能照顧到他們。”看似平平無奇的話語，為死者家庭帶來難以想象的痛苦，死者父母拿著“巨額”賠償金應付著上門來借錢的親戚，一個個嘴上說“這件事我當初跑了很多地方幫你們，欠了一堆人情債”雲雲，更有不懷好意者明言死者父母“就是為了錢”。盧曦清楚地記得這起事件中的許多細節，她當時已將碩士畢業，在準備答辯時學校裏很多人在組織請願，那名大二的女生，盧曦在校內見過幾次，是許多組織活動中的積極者，人緣極好。她懷疑這件事最後能真相大白，與社團的崛起有很大關係，那大二女生在學校很有號召力，她的死可能不是意外，而是一起有預謀的暗殺，酒駕的太子黨隻不過是被人當子彈使了。突然，她看到玻璃窗的角落有個影子，嚇得連退數步，一腳沒踩實，整個人摔了下去。那身影速度極快，在她倒地的一瞬間抱住她肩膀。她仔細一看眼前的人，吃驚不小，“衣服是你姐的？”“偷的。”宵小道。盧曦推開他，走到一旁的沙發坐下，腳踝似乎扭到了，該死的高跟鞋！“外麵有人來。”他道。盧曦看了眼門口，腳步聲在門外站定，一轉眼，宵小又不見了。直到門外的人推門進來，她腦海浮現的還是一身晚禮服的宵小，令人刮目相看的品位，仿佛他一出生就住在這裏。她感到心裏有些寬慰，盡管她一丁點都不信任這個人。門開啟處，何董事一臉堆笑地迎著幾個人進來，這群人裏走在中間的是個年約四旬的男子，一身晚禮服站在隨行的安保人員中如微服私訪。他打了個手勢，安保人員退出房間，何董事臉上的表情抽搐了幾下，似乎沒想到自己也被排除在外，走出房間時眼神陰沉地睃了盧曦。“你認為章主管的設計理念不妥？”他坐在房間的書桌前說，舉手投足間透著發號施令的氣勢，聲音溫緩而低沉。“程序人模擬自然人的行為規律，但不包括感情上的連接，不斷的重複程序設定才是最首要的標準。”“你擔心什麼？”“人有喜怒哀樂，七情六欲——”“這些人的弱點，為什麼你認為程序人不該有？”“為了保持他們的缺失，”盧曦深吸一口氣，她感到要在這人麵前說出心裏話即艱難，又新奇，“人因為有缺點而臻於完美，沒有缺點的程序人，沒有進步的空間，在行為上隻要保持始終如一就行。”那人沉默地看著她，她感到喉間發緊，拚命忍住想逃出去的衝動，她十分確定眼前這人正是保護傘公司的創始人，極少有人見過本尊的真麵目，而她卻在這裏質疑公司的決策，章主管敢這麼違反規定，會議上每個人都裝聾作啞，莫非是創始人授意的？盧曦手心一片冰涼，像等著被判決的囚徒。她曾聽人說創始人對保護傘公司的職員而言如同神，她覺得好笑，一群拿著豐厚薪水、租住高檔公寓的高級打工族，盲目追崇起來一點不亞於青春期的學生。她現在開始信了，她避免與他目光對視，這看起來很失禮，回想剛才何董事這等身份地位的人，與創始人說話也是低頭賠笑，何況她隻是保護傘的職員呢。“有意思。”他緩緩地說了句。盧曦附和地作出傾聽狀，她聽到他從座位上起身，擔心他會走到落地窗前，她一手支撐在身後的茶幾上，試著擋住宵小可能躲藏的位置。創始人走到一排書架前，隨意地抽出其中一本書，翻了幾頁，說：“你認為知識最大的作用是什麼？”“獲得解惑的能力。”她說，聲音打著顫，既然走到這一步，說什麼都可能是錯的，不如把話照實了說，她對公司目前的設計理念非常擔憂，甚至到了夜不能寢的地步。創始人點了點頭，重新拿起一本書翻了起來，說：“人貴在有自知自明，量力而行。如果他們也擁有這些品質，對管理層的你豈不更好？”“他們不需要思考來得出結論，隻需設定最佳的解決程序。”“你很堅持這一點，為什麼？”創始人放下手上的書，目光轉向她。“我不認為社團應該幹涉公司的設計方案，輿論、意識形態的影響力達到一定程度的號召力，後果不堪設想。社團的口號、主張致力於在柏圭市實行一元論的價值觀，如果這個世界隻有柏圭市或許這問題不大，但我知道他們積極引入更多不確定的群體住進柏圭市，為他們自己的勢力招兵買馬。”創始人依靠在書架一側，問：“招兵買馬？”她點頭，想了想，鄭重地又點了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