聯盟小島。休矢站在房間的陽台上，麵向大海，眺望海上大霧。水霧總是來得很及時，不被歡迎的客人企圖登島，轉眼迷失在海上，幾個星期後才會被發現在某個不知名的海岸口。被眷顧的客人，總是等不到好天氣回路上，就像那些宴會結束後在詢問離島的船隻、飛機的客人，他們不得不暫時住在花園另一頭的客房。大晴天，打了道閃電。每個人都預感自己成了人質，這群在各派係之間遊刃有餘地牆頭草栽在了小島上，迫使談判結果朝著聯盟的意願。聶堯惠在水塘邊怔怔發呆，老管家掉了一部分機器人去客房樓待命，看似好客，誰都明白老頭子提防著這群外來者鬧事。能登上小島的人不到山窮水盡也絕不會鬧翻臉，他們不僅在柏圭有頭有臉，與許多影子政府暗中達成共識，他們失敗一步，一步就完結。休矢的目光從堯惠身上收了回來，他們之間似已無話再說，一個眼神，一個表情，彼此都知道對方的心思。連他自己也覺得奇怪，怎麼會與她這麼默契，他們幾乎沒有相似的地方。他二十多年的人生，在哪兒都是逢場作戲，他自己也不知道什麼時候是真的或假的，不止一次有人告訴休矢，他是天生的演員，他不需要認真的生活，那是平民的選擇。他的人生可以隨意切換，隻要他願意。堯惠仿佛感覺到他的存在，下意識地回頭望了望，她看不見林後的他，鬱鬱蔥蔥的樹葉遮住了她的視線。她轉身離開了水塘，薇歐拉站在小徑的另一頭，通向客房樓的盡頭，一望無盡的大海。客房樓的設計別有用心，與其說方便宴客下榻休息，不如說在談判崩潰後方便宴客跳海。琴珍珍不知挽著哪位賓客的胳膊，在客房樓的前廊處兩人相聊甚歡，她伸出一隻手在對方臉上貼了貼，那人捧著她的手掌，珍愛地握著。薇歐拉瞥了一眼，沒想到能登上小島的賓客也有蠢貨，她可不信這些人中有誰會吃得下迷魂湯，沒準琴珍珍不知從哪兒又得到了什麼消息。琴奇優這麼絕的人，在各派係裏穩坐多麵人，簡直如魚得水，把女兒“抵押”在這兒，做足了表忠心之舉。薇歐拉感到好笑，琴珍珍哪裏像個人質，她在擠滿對她不友好的宴會廳依舊滿場花蝴蝶，轉眼就俘獲了到目標。休矢對著通話器道：“馬蒂爾呢？”老管家的聲音從另一頭傳來，道：“她在岸邊散步，另有幾位太太一起。”休矢不用問也知道那些太太們的勢利，她們不是突然對馬蒂爾熱絡，更不是能一起散步的同類，馬蒂爾別想踏進她們的社交圈。太太們一定是得到來自柏圭的消息，魯伊斯在任的市政廳，米麥可的位置風調雨順，眼下的暴亂是個“麻煩”，但總會解決的。待重返柏圭，她們也需要跟看不上眼的馬蒂爾保持表麵上的和睦。機器人忙碌地穿梭在走廊上，客房樓前堆滿了各種日用品、食物和酒，對於某些派對動物而言，等待結果無異於死亡，不如繼續醉生夢死。老管家又查看了一遍監視器，站在休矢房間門外輕輕敲了一下。休矢暗道：終於來了！這場談判持續的太久了，久到請來了創始人。向來不站隊的保護傘創始人被牽連了進來，媒體沒有得到消息，對水生火熱的柏圭而言也許是個好消息。外界對保護傘心存不滿，認定這家公司為了討好聯盟、市政廳，掠奪平民的上升空間，鞏固階層的台階，是精英社會的控製手段。對創始人的印象卻不算太糟糕，他剛創立保護傘時，專注解決社會大眾的問題，為很多人提供了技術上的方便、支持，公司最初的聲譽來自普羅大眾以及媒體。待聯盟、市政廳“終於”發現了保護傘的好處，這些年來從未放棄過拉攏創始人。盧曦進入保護傘後，職位上平步青雲之時正是保護傘逐漸參與精英階層的各項合作，天眼是重中之重，這讓外界、媒體對保護傘的好感一落千丈，盧曦背負上罵名，她堅持這個選擇是正確的。程序人參照生物人研發研製，數據人越來越接近生物人，共情係統上線運行後，程序人開始模仿人的感情。計算機不知疲倦，不會停止收集數據信息，隻要數據足夠全麵，未來甚至能複製史前文明。過去或未來，也變得不再重要，一切都觸手可及，未知成為一種相對的未知，算法上的未出結果，而不再是好奇結果、走勢，這將是恐怖的。一切不受控製的行為，都會被上報給天眼。盧曦知道這將難以避免，她的立場是下線共情係統，讓程序人回歸超級計算機，解決人的問題，而不是模仿成為人。“進來。”休矢道。老管家輕輕地推開門，以他的年紀，他的行動十分輕巧，像隻脾氣乖張又精明的老貓，輕盈地在熟悉的環境裏出沒。“他們到了。”“他們？”休矢眉頭一皺，創始人還有跟班？“盧曦他們。”“誰允許他們登島？”休矢不悅道，這件事他完全不知道，首先想到的是老家夥瞞著他報告給聯盟。隨即一想，老家夥深惡痛絕外來者登島，不可能這麼做。“創始人提了要求，總部商量後答應了。”“市政廳沒派人來？”“原定市長親自登島加入談判，臨時由米麥可出席。”難怪那些太太們與馬蒂爾示好，身為副市長夫人，她的不光彩出身反倒能救她們一命。“魯伊斯好像要去接一個人。”老管家那雙渾濁的眼珠子轉了轉，不知在打什麼主意。“你說。”休矢按捺住心裏的不耐煩道。“據說他要去接自己的兒子。”“厲允的那兩個？”“是的。”休矢的臉上浮現出莫名的苦澀，也許想到自己的童年，他在一堆吵鬧、不停歇的親戚中長大，卻從未體會過親情。魯伊斯竟然會在乎自己的兩個私生子？“看緊林科，”休矢忽然道，“麻球那小子真能東躲西藏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