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矽穀重逢(2)(1 / 3)

桐子沒講多久就把電話還給我。我專心開車,可還是聽到一句什麼“愛去你自己去”之類。這下子我心裏有了數,倆人大概又為了那位“林叔叔”慪氣了。

方瑩在舊金山有個熟人,姓林,是開中餐館兒的。方瑩的父親前兩年到舊金山某大學作過訪問學者,常去中國城的中餐館兒吃飯,一來二去的就跟這位福建來的林老板成了熟人。現在女兒也到這裏留學,自然把女兒介紹給熟人,也好有個照應。

林老板我見過,四十歲上下,黑瘦精壯,眼窩深陷,是個老實巴交,土裏土氣——當然某些女生管這叫“有男人味兒”——的嶺南人。

有一次我開車帶著桐子夫婦到中國城一家超市購物,林老板正巧也在店裏買東西。他正挽著袖子,從貨架上往自己的購物車裏搬東西,一包一包地裝冰塊兒的袋子,足有二十磅的大米袋子那麼大。他動作靈活,大氣不喘,結實的胳膊上青筋暴露,泛著黝黑的光澤。

我正欣賞他的粗胳膊,他卻突然抬頭看到我們,好像一臉吃驚的樣子。我趕快扭頭看別處,可過了一會兒,發現他還是不斷地往這邊兒看,冰袋子也不如剛才搬的利落。後來方瑩也發現了他,立刻滿臉帶笑,快步走過去叫林叔叔。方瑩也慌,手裏還捧著一盒“湖北紅心鮮蛋”,一根“馬尾巴”在腦袋後麵搖晃得好像鋼上緊弦的鍾擺。我這才知道,原來果然是碰上熟人了。

林老板如夢初醒,一張木納的臉突然間融化成堆滿皺紋兒的笑臉,就跟方瑩是突然從地裏冒出來的人參娃娃一般。

方瑩鬆鼠似的蹦躂著往前走,林老板忙扔了冰袋子來扶方瑩的胳膊,好像教練去扶剛從平衡木上跳下來的運動員。

方瑩兩頰緋紅,忸怩著把我們叫過去做介紹。

林老板熱情地按住方瑩的小肩膀,同時說他的店就在這附近,盛情邀請我們去吃點什麼。方瑩看桐子臉上晴轉多雲,主動從林老板的大手下逃進桐子懷裏,並用撒嬌的口氣說今天還有事,改日一定登門拜訪。

接下來的幾個小時方瑩把林老板的成就講得像剛出鍋的水煮魚,用的感歎詞比水煮魚裏的花椒還要多。最後她說林叔叔多厲害啊!想當年是偷渡來的美國呢,那是多苦的日子呀!不但生存下來,盼到了總統的大赦,還開了店當了老板呢!對了,你們真應該去林叔叔家看看,那大房子真氣派極了……

桐子臉上已經多雲轉陰,忍無可忍地搶過話頭說:在國內就是開飯館的發死,做學問的餓死,怎麼到美國還這樣?

方瑩立刻撅起小嘴兒說別不服,人有本事就得承認!

桐子臉上烏雲密布,異常嚴肅地說:我就是什麼都沒有什麼都不成,可我就是誰都不服。誰讓我是窮學生呢。

方瑩的臉色也有些不妙,但畢竟桐子的生氣,使她眼睛裏增添了些驕傲。再說正當著我的麵兒,所以她並沒發作,隻從鼻子裏吹出點氣兒來。

從那以後,林老板成了桐子家沒把兒的水壺——提不得。

然而林老板雖有威脅,卻算得上是方瑩的叔叔,方瑩不能無端的就跟他斷絕來往。更何況林老板始終記著登門拜訪這檔子事,隔三差五地就要打電話問方瑩:“你幾時到我家來吃飯啊?一定帶你的朋友一起來啊!”

迫於桐子的壓力,方瑩推了又推,但林老板單純而執著,方瑩隻好再做桐子的工作。兩人最近就為這事常鬧小別扭。不過鬧到像今天這麼嚴重,大禮拜六的就要求回S大,還是頭一回。

我一邊開車,一邊從後視鏡裏看桐子,他硬壓著嗓門兒和火氣,好像憋著氣的壓力鍋,我還真擔心他把我手機扔到車窗外麵去。

桐子打完電話,沉默地靠在座椅靠背上。

蔣文韜仍保持著扭頭看窗外的姿勢,紋絲兒不動,令我懷疑是不是被哪位巫師的咒語給變成雕像了。車裏的空氣好像是過了期的牛奶,正漸漸地結塊兒變味兒。我直接把車開回S大,也沒請教大家的意見,先開到蔣文韜家門口。咒語解除,雕像恢複血肉之軀。她會意地下車,禮貌地和我們說再見。我有點兒做賊心虛,沒敢仔細看她。

桐子從後座換到前座,臉上的怒意已淡了不少。他咧嘴笑著說:“這多不合適?你該先把我送回家,再陪她去吃飯。”

我說你早幹嗎了?人都下車了。

他說那我趕快去把她給你追回來?

我說你丫少裝蒜!

他吐了吐舌頭,把頭仰到座椅靠背上,傻乎乎地笑。

看他心情好轉,我索性把車開到S大校園後麵的小山腳下。

我倆下了車往山上走。四五點的夕陽,把遠處的重山都鍍了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