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孤獨的焰火(1)(1 / 2)

一聲聲巨響,禮花上了夜空。

耳邊突然響起震耳欲聾的搖滾樂,各色的激光光束交織在一起,把黑夜籠罩的三十三號碼頭弄得好像第三次世界大戰的戰場。滿街的人都像喝多了劣質的二鍋頭——瘋得有點兒離譜了。

那是二零零零年一月一號的淩晨。

我有生以來從沒在街上見過那麼多人,而且還是在美國。人行道上擠滿了人,馬路上也擠滿了人,隻要能落腳的地方都站著人,就連紅綠燈上也坐著人,人們好像地裏待收的高粱,又好像葡萄架上熟透的葡萄,更好像重金屬搖滾樂裏擁擠不堪的音符。大街熱鬧得好比DISCO的舞池,可沒有哪家DISCO的舞池能比這裏更熱鬧。

連轉身兒都困難的人群裏,擠著我,桐子,方瑩,蔣文韜和一位遠道來看望蔣文韜的大學同學。這位同學衣著光鮮,一臉豔婦氣質,還真看不出是蔣文韜的貼心知己。

我們下午五點開車進城,把車停在中國城裏,找了家小店吃了越南粉,之後就一直在城裏瞎轉悠,一直轉悠到晚上九點多,開始向著碼頭的方向蹓躂。

越靠近碼頭人就越多。警察早把主要馬路都變作臨時步行街,但最後幾個街區仍擠得幾乎邁不開步子。

我們拿出在中國擠公車的架勢,拚了命地往前鑽。我打頭兒——打頭的當然是臉皮最厚的。也多虧了我臉皮厚,得以在午夜之前擠到了三十三號碼頭。

倒計時開始了,碼頭前的廣場連隻老鼠都鑽不進去。

其實人貼著人的,誰跟誰靠一起並沒什麼稀奇。我右邊是桐子,前邊後邊左邊都是不認識的人。我知道方瑩和桐子手拉著手,我記得蔣文韜和她同學也手拉著手。我曾想要不要提醒蔣文韜,在美國即便是倆女士也不能手拉著手。一轉念,就算給人誤解又有何妨?今兒晚上這樣的不是看見好多對兒了?不光手拉著手還當眾抱在一起接吻呢!不但沒人指手畫腳,就連多看兩眼的也沒有,好像這很平常,根本就沒什麼可稀奇的。

午夜十二點,焰火轟轟隆隆地升了天。我們開始大聲喊新年快樂,可惜周圍太吵,隻能看見口形,誰也聽不見誰的聲音。超大功率的音響正在播放搖滾樂,滿街的人都跟著音樂扭動,我們也跟著扭,好像隻有這樣才能避免被擠傷或者踩傷。蔣文韜那位同學的鞋跟兒太高重心不穩,鼻子上蝴蝶翅膀式的金邊兒眼鏡被擠掉了兩回。我手忙腳亂地給她撿,在亢奮的人群裏彎腰低頭,感覺自己好像抗洪搶險的麻袋包。蔣文韜也戴著眼鏡,而且顯然比她同學的牢靠。方瑩沒戴眼鏡但我猜她戴著隱形,桐子也沒戴眼鏡可我知道他有點兒近視。可惜了夜空裏的焰火,這場麵也算百年一遇,錯過了這次下次估計就看不上了。

桐子突然彎腰劇烈地咳嗽,我聽不見聲音,隻能看見他肩膀在劇烈地抖動。我想幫他捶背,可方瑩已然伸出手。桐子沒多久便恢複了正常,他站直了,方瑩伸手過去幫他理順頭發,他似乎要躲卻又沒躲開,小女生順勢把頭靠在他肩上,他的手猶豫了一下兒,終於落在方瑩小巧的肩頭。這個小片段在一片轟鳴聲中悄然地進行,我卻好像在觀看一幕短小的無聲電影。

桐子突然扭頭向著我。他幹嗎突然看我?我不知道。我立馬把頭抬起來,眼睛看向夜空。焰火一團團爭先恐後地爆裂,仿佛小時候往護城河裏扔一大把石頭,激出大大小小牽套在一起的水花兒。焰火稍縱即逝,就像是我宿舍裏那台電腦在關閉時屏幕上瞬間閃過的白光。我不禁打了個寒顫。按說這麼多人擠在一起不該覺得冷。

焰火結束後大家從沒門兒沒界的露天DISCO陸續退場。

桐子跟隨方瑩一起坐地鐵回了U大。桐子臨走有點兒猶豫,看著我說:“要不我跟你回學校吧?都一禮拜沒回去了……”

他可憐巴巴地看著我,好像他是幼兒園的孩子,我是家長,方瑩是老師。這眼神讓我心裏有點兒發癢。我何嚐不想跟他一起過大年夜呢?畢竟千禧年一千年才一次,今晚在一起廝守,估計不要一千也要幾百年的緣分。可我到底算老幾呢?誰知道他急著回S大是為了我還是為了那些散發毒氣的試管兒?再說方瑩這會兒的眼神比幼兒園老師嚇人。於是我說:“你丫甭假積極了,還是跟你老婆回家吧!”

方瑩順勢挎起桐子的胳膊,好像要把他抓牢了,根本不給選擇的機會。小女生照例罵我胡說八道,然而目光裏畢竟增添了感激的意思,好像桐子能順利地跟她回家,確需我來行方便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