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公司裁員了。
要早幾個月,這簡直就是天方夜譚;可誰料到沒幾天的功夫,本來還在做夢周遊世界的矽穀工程師們,竟要為糊口而擔心了。
某天中午——再普通不過的一個中午,絲毫沒有任何不祥的預兆——我吃過午飯回到公司,守門兒的秘書——“夜貓子”的小姨子——神秘兮兮地跟我說:飛,去會議室吧!大家正準備開會,等著你呢!
我走進會議室一看,人差不多到齊了。
猶太老板,幾個VP,還有“夜貓子”,一字兒列開坐在會議室前,一臉凝重的表情,就好像要宣布公司破產。
猶太老頭兒語重心長地開口,說公司最近銷售情況不好,重要的客戶都紛紛落馬。公司也是沒辦法,所以準備裁掉五個人。
會議室裏立刻一陣嗡嗡,好像飛進了幾百隻蒼蠅。
猶太老頭兒清了清嗓子,大夥兒很配合地安靜下來。老頭說:如果你現在還在這間屋子裏,那麼你就不是被Lay off(辭退)的人。
我長出了一口氣,脊背上很出了些冷汗——我可是最後一個走進這間屋子的!不過現在安全得很。我跟著別人四處尋摸,一個一個地數:少了兩個秘書,一個維修工,一個銷售,還有一位是誰呢?我還真費了點兒腦細胞,終於想起來:白立宏呢?我怎麼沒看見白立宏?
2
白立宏躲在馬上就不再屬於他的小角落裏收拾東西。我過去安慰他,正碰上他把沒開封的圓珠筆往自己盒子裏裝,他見我先是吃了一驚,立刻又理直氣壯地說:“媽的不拿白不拿,真他媽的資本主義,白辛苦了這麼多年!”
這話說得有點兒誇張。其實他到這兒還不到兩年。兩年前全矽穀的工程師都想著往快上市的小公司跳槽。作為矽穀有誌工程師的一員,他當然也抱著美好的理想和剛拿到的綠卡,義無反顧地從大公司跳了出來。
可沒承想,自從他跳進這家“充滿希望”的小公司,行情卻越來越不濟,他幹勁兒也就由大化小,由小化無,凡事得過且過。不過他在老板麵前仍舊保持超積極狀態,什麼活兒都搶著接,接完了再奴役我給他分擔,當然他嘴上說這是為我好——幫我早日熟悉業務,結果到最後我比他還熟悉。可沒想到老板就是老板,眼睛裏竟然不揉沙子。
但無論如何,白立宏是聰明人,算個位數的乘法和兩位數的加法不用計算器。所以罪不至被解雇。就算他已經拿到綠卡,身份不是問題,可畢竟還有房子孩子車子要養,所以我想還是安慰安慰他。
可沒等我開口呢,他倒先一臉得意道:“本來正要跟老家夥辭職,沒想到讓他搶先了!告訴你,我已經接受了HP的offer(工作),下個月一號就上班!”
原來他早就在暗渡陳倉!
“我早看出這家公司沒希望了,我看啊,你也得早做打算,你跟我不一樣,還有身份的問題……”
他衝著我擠眉弄眼兒,倒好像有了麻煩的人是我不是他。
不過他的話的確有道理。雖說公司正給我辦工作簽證,可至少明年才能到手。即便拿到工作簽證,綠卡也還要等上四五年。照公司現在的趨勢,難說我還堅持得了多久。而且據說最近工作越來越難找,要一下子給Lay Off(辭退)了,我弄不好還真得卷鋪蓋卷兒回國。
“嗬嗬,這禮拜日中午,到我們家吃Barbeque?(燒烤)!”他笑嘻嘻地問我。
這家夥還真有癮!看來是真找好地方了,今兒的事一點兒沒影響他情緒!不過禮拜日下午Andy要到我家來喝咖啡,順便把鑰匙還給我。
“誒,你千萬別拒絕啊。你我同事一場,連這個麵子都不給?”
這我還推托不掉了。
我回到自己的辦公桌前,立刻給Andy撥電話道歉。他說沒事,那就晚上一起吃飯。
我說我還不知道幾點能到家。
他說沒關係,反正我有鑰匙。做好飯等你。
我說那又要麻煩你了。
他說你客氣什麼,鑰匙總要還給你的。
虧得他還想著把鑰匙還給我。他這人不大地道,事先沒告訴我他要在這兒連開一個禮拜的會。不然我那天未必會主動開口讓他住下。
反正一天也是住,一個禮拜也是住。我索性發給他一把大門鑰匙,隨他自由進出。他會議的最後一天,我正好在公司加班。所以他拿著我的鑰匙走了,臨走把冰箱塞得滿滿的,還給蝴蝶蘭澆了水。
說老實話我對花花草草的沒感覺。
他雖然在我這兒住了一個禮拜,可他每天六點就走,我晚上在公司加班兒十點多才回來,所以一共也沒見幾麵兒。
公司這兩天還真忙,不過我也的確有點兒故意晚回家。因為我不知道跟他能說什麼。其實我不傻。他就提了那麼小個包兒,一天換一身衣服,一禮拜沒重樣兒。哪兒來的?挨我這兒變戲法兒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