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國)布豐

人類所曾做到的最高貴的征服,就是征服了這豪邁而剽悍的動物——馬:它和人分擔著疆場的勞苦,同享著戰鬥的光榮;它和它的主人一樣,具有無畏的精神,它眼看著危急當前而慷慨以赴;它聽慣了兵器搏擊的聲音,喜愛它,追求它,以與主人同樣的興奮鼓舞起來;它也和主人共歡樂:在射獵時,在演武時,在賽跑時,它也精神抖擻,耀武揚威。但是它馴良不亞於勇毅,它一點兒不逞自己的烈性,它知道克製它的動作:它不但在駕馭人的手下屈從著他的操縱,還仿佛窺伺著駕馭人的顏色,它總是按照著從主人的表情方麵得來的印象而奔騰,而緩步,而止步,它的一切動作都隻為了滿足主人的願望。

這天生就是一種舍己從人的動物,它甚至於會迎合別人的心意,它用動作的敏捷和準確來表達和執行別人的意旨,人家希望它感覺到多少它就能感覺到多少,它所表現出來的總是在恰如人願的程度上;因為它無保留地貢獻著自己,所以它不拒絕任何使命,所以它盡一切力量來為人服務,它還要超出自己的力量,甚至於舍棄生命以求服從得更好。以上所述,是一匹所有才能都已獲得發展的馬,是天然品質被人工改進過的馬,是從小就被人養育、後來又經過訓練、專為供人驅使而培養出來的馬。它的教育以喪失自由而開始,以接受束縛而告終。

對這種動物的奴役或馴養已太普遍、太悠久了,以至於我們看到它們時,很少是處在自然狀態中。它們在勞動中經常是披著鞍轡的;人家從來不解除它們的羈絆,縱然是在休息的時候;如果人家偶爾讓它們在牧場上自由地行走,它們也總是帶著奴役的標誌,並且還時常帶著勞動與痛苦所給予的殘酷痕跡:嘴巴被銜鐵勒得變了形,腹側留下一道道的瘡痍或被馬刺刮出一條條的傷疤,蹄子也都被鐵釘洞穿了。它們渾身的姿態都顯得不自然,這是慣受羈絆而留下的跡象:現在即使把它們的羈絆解脫掉也是枉然,它們再也不會因此而顯得自由活潑些了。就是那些奴役狀況最和婉的馬,那些隻為著擺闊綽、壯觀瞻而喂養著、供奉著的馬,那些不是為著裝飾它們本身,卻是為著滿足主人的虛榮而戴上黃金鏈條的馬,它們額上覆著妍麗的一撮毛,項鬣編成了細辮,滿身蓋著絲綢和錦氈,這一切之侮辱馬性,較之它們腳下的蹄鐵還有過之無不及。天然要比人工更美麗些;在一個動物身上,動作的自由就構成美麗的天然。

你們試看那些繁殖在南美各地自由自在地生活著的馬匹吧:它們行走著,它們奔馳著,它們騰躍著,既不受拘束,又沒有節製;它們因不受羈勒而感覺自豪,它們避免和人打照麵;它們不屑於受人照顧,它們能夠自己尋找適當的食料;它們在無垠的草原上自由地遊蕩、蹦跳,采食著四季皆春的氣候不斷提供的新鮮產品;它們既無一定的住所,除了晴明的天空外又別無任何庇蔭,因此它們呼吸著清新的空氣,這種空氣,比我們壓縮它們應占的空間而禁閉它們的那些圓頂宮殿裏的空氣,要純潔得多,所以那些野馬遠比大多數家馬來得強壯、輕捷和遒勁。它們有大自然賦予的美質,就是說,有充沛的精力和高貴的精神,而所有的家馬則都隻有人工所能賦予的東西,即技巧與妍媚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