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周濤(3 / 3)

我們還崇拜金錢,就像小孩崇拜自己屙出來的屎一樣。

我們不珍惜生命,但我們卻貪生怕死。

我們以自私為核心,但我們經常向別人曲背彎腰,脅肩諂笑;

這些,當然你都看見了。

極度的靈活,超自然的伸縮性,不可思議的變幻速度。是的,鼬鼠一般,短肢、細長柔韌的身子,光滑的皮毛滴水不沾,豹頭,雙眼凝注而有神采。

無處不可穿越,無處不可逃遁。

閃電的一擊,比一切猛獸凶猛。

它象征著“短暫”的殘酷力量,而這正是時間的另一屬性。在這寒冷的、毫無商量餘地的時光匕首麵前,誰也沒有能力躲閃。這位快捷的劍客,它的暗殺從來沒有落空過。

恐懼就是這麼來的,和生命一起來的。植根於生命的底核,隨著大無畏的生命一起生長。當生命吸收營養的時候,它也吸收,當生命衰弱老化的時候,它睜開了眼睛。

恐懼是靈魂中基本的顏色,是使靈魂活動的力量,夢是它的鏡子。

不知畏者不足畏。

時間的彌天洪水在通過每一個具體的生命時,是細膩,是一根伸縮變化的悠長的皮筋,小女孩就是在猴皮筋上找到了它的對應物,她們像一群小鳥,在時間的枝上跳來跳去。她們正處在可以把時間當作玩具的年齡。

“一五六,一五七,馬蓮開花二十一。”

這種音韻上口毫無內容的歌謠,仿佛不是唱給人聽,因為它什麼意思也沒表達,但是隻有小孩子們愛唱,這些精靈仿佛是唱給人類以外的什麼東西聽的。

時間對小孩子來說,是那樣像老人,慢吞吞地難熬;

時間對老人來說,是那樣像頑童,轉眼就不見了,怎麼也抓不住;

時間對那些偉大的男人來說,是女人,可以占有,可以利用它無形的軀體延續自己短暫的生存,所有偉大的男人都曾使時間懷孕,從而在曆史上複印出自己的影像。

時間對那些美麗的女人來說,是男人;它是那樣言而無信、輕浮短暫,那樣輕易地摧毀和拋棄美。

人們不都是生活在時間的猴皮筋上麼?

時間從來就沒有公正的。

對排隊的人,它磨蹭著;對有急事的人,它拖延著;

對“找時間”的人,它躲閃著;對“趕時間”的人,它飛跑著;

對沒辦法打發時間的人,它惡意地空洞著。

對美妙幸福的事,它吝嗇著。

對辛酸痛苦屈辱的事,他揮霍放縱著。

它就是這樣生性荒誕無稽、常常捉弄人。

我們以為時間是帝王,是最後的裁判。

我們總是把一代人解決不了的糾紛、矛盾、疑問留給它,寄希望給它來證明。

其實它根本就沒有理睬過我們,既不關心也不評判,就像魚在水中爭吵並不與水有關,也像鳥在天上廝鬥並不與天有礙。它靜默地坐在一切之上,長河落日,大漠孤煙,坐地日行八萬裏;巡天遙看一千河。

同時它又有細致靈巧的手指,貓的無聲腳步……悄然移行。

我是多麼渴望看到那些已經消失的事物再現!

這一切都是可能的嗎?

在時間的盡頭,在幽暗的內髒,在呈現著虛無假象的背麵,在意識的深不可測的井底,那神秘的、那玄妙的、那不可洞察的創造萬物之手——是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