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隻黑紅色阿迪達斯小旅行包翻臥在街邊斜坡下的下水道旁邊,沾滿泥土的變形拉鎖誇張地撕裂張開,裏麵沾汙了泥水的衛生紙好像空洞的嘴巴微突出來的一條灰白色舌頭,構成猝不及防的恐懼表情。三五香煙、避孕用品和洗漱工具散落一地,一隻電動剃須刀(日本男人喜歡為性伴侶剃毛,以減少性病傳染的幾率)則如雜耍般探出透明的塑料袋,軀幹伸得筆直,罩頭已脫落。丁超可不是頭一回經曆這種事情,他過去在市公安局當刑警中隊長時經常性的處置這些打架鬥毆的流氓事件,但在N縣還是頭一回看見這麼血腥的現場,看來這些洗浴中心夜總會的家夥的確豢養了不少凶狠的打手啊,居然下手這樣狠,連日本人也敢往死裏打,至於嘛?不就是找小姐尋開心嘛?他倒沒有同情日本人,主要是擔心這一下把投資給打黃了,事情就更麻煩了!富有經驗的警察和110巡警麵對這種場麵,頗費了一番周折,將散落各處的物品逐一撿回來。“來,給我看看,”刑警大隊長伸手要過那個包,在旁邊蹲下來,丁超湊上前看著他,隻見他戴上同事遞給他的手套,手伸進“ADIDAS”包中掏摸,由外層到內層,將摸到的東西全都放在地上。說心裏話,丁超心情複雜而沉重,物品多數已經損壞得麵目全非,可見打人的家夥是多麼膽大妄為,凶殘狠毒。同時看到那些性用具他又感到氣憤,他媽的,該揍!談生意還不忘嫖!(嗬嗬,盡管他自己也喜歡女人,而且上班時間還不忘跑回賓館)那份打開的沾染著鮮血的護照表明,這個受傷的日本人就是晚上坐在他旁邊的那一個英俊青年,叫小野敬二,他對這個人印象很好,沒想到轉眼就出事了。另一個皮夾子也被他摸到了,裏麵裝著的各種證件和銀行卡進一步證實,這位被打傷的人是日本川崎株式會社的商務助理。隊長把護照遞給治安大隊長,大隊長看了一眼說帶回處理。那邊,120已經把受傷者拉走了,邵書記陪同山田也準備去醫院,丁超急忙跑回去,想隨同領導離開,但邵書記臨時讓他負責在現場處理後續的事情,有事打電話。丁超答應一聲,留下了。不過他心裏還不放心一些事情……這時候公安局副局長趙需軍也匆匆趕到了,六個局長來了四個,兩個大隊長又跟他彙報了現場情況,至始止終,他沒說一句話,鐵青著臉帶著手下在周圍調查,勘查現場。丁超的目光盯著“藍芙蓉”和附近的“滾石”看,一抬頭,樓上無數腦袋立即嗖一下全都縮回去了。丁超被邵書記留在現場,隻帶張主任他們匆匆忙忙走了,陪同山田他們去醫院,他知道這是領導對自己的信任,也怕現場再出現什麼意外,讓他盯著,隨時隨地彙報一些情況。公安局局長劉海也跟邵書記走了,兩個副局長還有另外幾個人留下,正在忙碌。“丁所長,晚上完事我們得請你喝酒啊,嗬嗬。”劉副局長過來跟他套近乎。“咱倆還沒單獨喝過呢。”“哎呀,領導怎麼跟我還這麼客氣啊,劉局?”以前,丁超很少跟公安局的幾位領導打交道,那次替本村的人要車算一次,其他的隻是開會時跟他們這些人見個麵,大家打個招呼而已。這次意外打傷日本人一事,嚴格講要追究起來,這個分管刑偵、治安的劉副局長恐怕首先就要吃熱乎的了,不管日本人是否真的招嫖,讓人打傷了本身在小縣城就是個涉外事件,這一點從邵書記嚴峻的神情便知道了。人都說,主多大,奴多大,死蘑菇不好長在金鑾殿上,丁超就是這個死蘑菇。他每天跟隨邵書記進進出出於與縣政府,長眼睛的都看得見,其吃香程度人所共知,所以,大大小小部門的頭頭如今都願意跟丁超拉關係,至於事後怎麼處理,現在誰也不知道,公安局的頭頭當然個個緊張。在縣裏,不管什麼事,別說誰對誰不對,首先看的是政治效果,然後才是社會效果。如果打傷的是個老百姓,當然不會驚動邵書記,他也不會第一時間就親自出馬來現場,更不會覺得有多麼嚴重。但是事情發生在山田的隨同身上,性質和後果便完全不一樣了,這或許也是劉副局長“請喝酒”的潛台詞吧。突然他覺得心裏有點不得勁,重新蹲下身體打算鎮定一下,不行,還是慌。這一突發事件實在出乎意料,又發生在前來投資的日本人身上,盡管傷者已被送往醫院搶救,但無論結果怎樣,他知道這事鬧大了。他鎮作精神,認真查看,他用銳利的目光和果斷的行動,代替心中的憤怒,對於這條著名的“窯子一條街”他的心情跟他所知道的背後關係網一樣錯綜複雜,感覺一直跟他的頂頭上司劉海一樣。雖然貴為一個縣分管刑事和治安的公安副局長,然而對這裏發生的事情,他一向覺得無能為力,顯得心有餘而力不足。這次,日本人被打得如此厲害,誰知道會不會成為結束他官場命運的誘發劑,這個他心裏真的沒底兒了。全縣這些中下層幹部如今全都知道邵書記的厲害,你幹不好,他是真不客氣,真收拾你!這事會不成為徹底改變他官運的一個突破口?旁邊有燈光“哢嚓、哢嚓”閃了又閃,旁邊的另一個副局長趙需軍愣了一下,急忙回頭喝道:“誰在那裏亂照?別照!”“勘查現場。”下屬小心翼翼地回答。丁超過去看看,是兩個刑警在拍照。他也沒說什麼,站旁邊看著,趙需軍想到,無論如何他這次的形象都會上報紙頭條和電視新聞了。“你們誰看見了當時的情況,誰打的?”大隊長大聲向圍觀的人問。一直沒讓離開但一直被晾在一邊的附近居民李師傅等人終於有了說話的機會,以至不得不多次被詢問者打斷,警察讓他們一個一個說,說細點,越細越好。那些人說七嘴八舌地說起來,丁超把重點細節記在了本子上,想開會前可以跟邵書記重點彙報一下。他當差,想的是將來當官,而眼下隻有把邵書記伺候好了,才會有明天的仕途佳運。至於日本人究竟傷得有多麼嚴重,是否會死,說心裏話他想得並不多,也不十分關心,所以,他絕對分得清主次。當然了,他主觀上還是不希望日本人出事,不然的話,很可能這一打就把他們帶來的錢給打跑了。要是那樣,對邵書記及N縣經濟發展將都是一個很難彌補的巨大損失啊!之後,歸納所有目擊者的講述,呈現在趙需軍、大隊長和丁超等人眼前的是這樣一幕場景,丁超也因此對於整個事件有了清晰了解--雖然今晚傾盆大雨,但跟平常一樣,入夜後剛剛“醒來”的皇家娛樂圈各種人物就如過江之鯽。誰也沒想到的是,“藍芙蓉洗浴娛樂中心”在毫無預兆的情況下突然發生了劇烈撕打,一個陪日本人來“玩”--當時正在衛生間的當地政府人員(這個人就是薑金華葛科長,當時酒後丁超陪同邵書記回辦公室休息,日本人則由薑金華他們陪同,這個事無疑對於丁超有利,以後再談)衝出來想問明情況,“呼”地一聲斜剌裏又衝出好幾個青年向那個日本人發起了攻擊,以至包間裏麵的另一個日本人從樓上抱著衫衣衝下樓時,就聽“哢嚓”一聲健壯的日本人村上已被打倒在地。那幾個青年並沒有停下來,政府的人也讓人給打倒了,李師傅清晰地看到日本人的臉撞著牆角又被彈了回去,腦袋摔在水泥地上。發瘋的行凶者由於用力過猛,巨大的慣力一下子把他手中剩下的半截木棍撞得飛了起來,像飛鏢似的橫空衝過街麵飛出七八米,隨著沉重的落地聲,在凹凸不平的斜坡上又劇烈顛簸著狂滾了一陣,撞碎一排玻璃,掉到下水道邊不動了。這樣繪聲繪色的描述,讓丁超聽得心驚肉跳,劉副局長和趙需軍氣得臉色煞白,怒從心頭起:“看沒看清那幾個人是誰?”被詢問的人都搖頭,不過他們肯定看清了,隻是害怕報複不敢說而已。因為,在他們身後就有一些鬼鬼祟祟的人在觀察……李師傅吞吞吐吐地說:“打完後我好象聽見有人罵另一個日本人‘我告訴你小洋鬼子,你他媽來嫖中國小姐,要你千八百的是X哥給你麵子知道不?玩不起別玩!你這個欠揍的王八蛋還想白幹哪?趕快滾!’”大隊長問:“什麼‘哥’?這條街自稱‘哥’的多著呢,那幫打人的怎麼說的,是‘三哥’,‘永哥’,還是什麼哥?你聽清沒,好好想想。”丁超抬頭看看,樓上又露出一排腦袋,李師傅不敢重複了。他一指上麵大聲疾呼:“你們是幹什麼的?”那些人趕緊把腦袋又縮回去了。其實許多人都聽到了這些話,但他們都知道“三哥”森哥的厲害,這樣的場合沒人敢指名道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