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呀，我在聽呀。嗬嗬！”“你知道，小琴，”馬書記這時候已經完全沉浸於自己的心境中，好象他身邊的是他的女兒，又好象是一個可以托付他整個生命的小女妖精一樣，嗬嗬，什麼話都想告訴她：“因為我逃學而且跟一個比我大的小姑娘發生了聯係。那時我十五歲。嘿嘿！”他再次沉默了。殘陽如血，滿天殷紅。浴場旁邊的森林上空則發出很響的林濤聲……馬書記輕輕歎了口氣。汪小琴小心地看看他。自她認識這位既威嚴又可怕的縣委書記以來，這還是第一次聽他發出這種不和諧的聲音。尤其是頭一回聽他這麼憂傷地講他小時候的事情！呃，難怪他有時候那麼反複無常又多疑易怒……在她的印象和記憶中，他從來都是粗暴、雄渾和孔武有力的，軟弱和悲傷不屬於他。馬書記的聲音在耳畔又緩緩響起：“……我母親希望我成為一個牧師，為上帝服務。哈哈，你聽明白了吧？小乖乖，是牧師，不是老師啊--我母親從小就信奉外國的基督教而不信佛，你說怪不怪？以她小市民的見解，宗教職務能給我今後一個安穩、有保障的生活，可是我小時候根本就沒有看見過教堂……”一個隱蔽的身影幾乎覺察不到地在樹叢中閃了一下。但馬書記還是發現了。他立刻停止講話和腳步，站在那裏臉色煞白，驚恐地厲聲喊道：“誰？出來，混蛋！”馬書記迅疾抽出一把小手槍（嗬嗬，別奇怪，是手槍，不解釋）。汪小琴嚇得躲在他身後。心裏卻想：到底是個縣委書記！可那把小手槍又讓她在瞬間想起他怎麼會有手槍呀？？！虛驚一場！一名負責保護山頂電視差轉台的武警戰士走出來，立正站到馬書記麵前，敬個了禮。“你是誰？惡棍，姓什麼？是武警戰士？為什麼鬼鬼祟祟藏在樹林裏？”馬書記怒不可遏，一連串地問。忠誠的小武警戰士自豪地回答：“省武警總隊十九分隊戰士張長樂比向你報告：為使書記同誌免受山裏野獸的侵害，我們受命保衛您的安全。我們是在N縣接受了黃石頭主任和我們領導電話通知的。”“你這混蛋！”馬書記掏出哨子，吹了起來。派出所長向他跑來。“發生了什麼事，馬書記？”“把這個蠢貨給我帶走！我最後警告你們，無論什麼人，接受誰他媽的狗屁指示，膽敢再跟蹤我和汪書記，我就當場打死他！”科長黯然肅立，噤若寒蟬。身後有一個人將那名戰士帶走了。回到山頂溫泉辦公室，馬書記怒氣未消，立刻要通了N縣委辦公室。“我是黃石頭主任，你誰呀？”“你這流氓，立即到五女峰來！”“馬書記？哎呀哎呀，我剛聽出來，是讓我現在就過去嗎？？”“立刻！”“好的，到底發生了什麼事？”“來到你就知道了--總之，我要你馬上來，遲了我要你腦袋！你這個縣委辦公室主任也別幹了！！”他怒氣衝衝地摔下電話。點燃香煙。他確實嚇得不輕。看上去，此時他的臉色還有些蒼白和發青。而身邊的汪小琴遠沒有他那麼害怕，嗬嗬，看來權力太大，壞事做絕，心裏有鬼哈……傍晚的時候，有人敲門，然後一個尖細的聲音從門外傳來：“馬書記，我來了……！”來者正是威風八麵的縣委辦公室主任黃石頭。但此刻變幻無常的馬書記氣已消了大半兒。他叼著中華煙，隻告訴黃石頭主任晚上參加“愛心小學”的聚會。已經有許多老幹部和忠實喜歡馬書記的愛心小學師生、民眾特意從山下趕來。然而最後他還是警告黃石頭主任：“以後你這混蛋不要總是派人處處跟著我，讓你的下屬當心些！”“是，明白了，馬書記！”……普通的N縣老百姓們與馬書記見麵難於上青天。嗬嗬，雖然馬書記並非真正的“皇帝”，也不是神馬國家領導人，但在N縣要想跟他見一麵，真的不是一件容易事！上訪告狀的人更是如此！不過，馬書記前不久卻建立並資助了山下一個鄉的“鄉鎮企業局H愛心小學”，卻從未參加過他們的活動。他好像是一個來去無蹤、飄忽不定的隱形人。愛心小學的學生幾乎每個人都知道馬書記的一個電話號碼，卻永遠無法在電話裏找到他。他的辦公室電話有一個錄音設備，每當外界有電話打進來它都能及時而準確地進行分辨，迅速甄別各種聲音。馬書記本人有指令的，它會在幾秒鍾內立即接通，否則便予以排除。錄音機裏有一個機械的聲音單調地重複著：“您打錯了，請掛機……”而今天夜裏，馬書記破天荒地準備在五女峰接見他的“H愛心小學”全體師生，並為他們舉行一次宴會。六點整，山頂電視差轉台一號大廳燈火輝煌，映得天空一片熾白。幾十張餐桌上，擺滿了從N縣運來的各種美味佳饈，冷熱相間，熱氣騰騰，應有盡有。N縣少見的延邊魚子醬尤其閃著誘人的光澤，很遠就能從各色食品嗅出它略帶腥膩的獨特香味。嗬嗬，還有數不清的各種陳釀名酒：五糧液、小五加皮、香檳、加飯酒和N縣土燒……療養院服務員穿梭其間。八點整，馬書記從側門大步走進來。人們看到，他與電視節目和照片上那個人一模一樣，隻是矮小了些。在所有人的印象中，他們偉大的N縣父母官一樣的馬書記同誌永遠具有特別重要的意義和不可磨滅的光輝……那情、那景、那心情、那熱望，就在馬書記出現的一刻顯現得淋漓盡致！馬書記仿佛同時帶來了縣委雛蝶的輝煌。汪小琴、黃石頭主任簡直如同哼哈二將。愛心小學師生們和退休老幹部起身鼓掌。“馬書記！”“馬書記您好--”“馬書記--”“偉大的馬書記--”馬書記微笑著揮手致意。“我喜歡你們，嗬嗬，同誌們好！”“馬書記好！”筵席開始。馬書記滿麵春風，簡單地說了幾句話，致以賀詞。最後他詼諧地指指餐桌結束了他的演講：“消滅它，同學們！同誌們！”歡呼聲再起。聲音傳出幾裏地。山頂一片輝煌……在N縣的老百姓們排著長長的隊伍在國家經營的店鋪購買肉食品和蔬菜的同時，這裏的美酒大餐當然令從來沒有享受過任何福氣的H愛心小學的師生們和那些退休的老幹部們神情激動，大飽口福。他們永遠不會忘記，他們終於見到了他們一生中最想見到的人，這是馬書記五女峰之行給他們帶來的福氣哈……筵席上，杯光箸影，狼藉一片。N縣人嗜酒全國出名世界聞名，各鄉鎮常有一些醉鬼被送進公安局或派出所看守所關押，尤其那些困難時期每天為杯中物發愁，又常常無惡不作為酒失態的漢子們。一位渾身珠光寶氣的五女峰“名媛”端著酒杯走到汪小琴麵前說：“認識您太高興了，汪書記！您喜歡五女峰嗎？”“非常喜歡。”“是啊，我們也灰常灰常喜歡這裏，常常來呀！”“謝謝！”“幹一杯好嗎？”“對不起，我不會喝酒。”“噢！這麼漂亮的女人不會喝酒？”名媛誇張地聳聳肩，還要說下去，後麵一個威嚴的聲音製止了她：“夠了！常玉米--請閃開！”來者是下麵鄉鎮的鄉鎮D委書記，他不客氣地瞪了常玉米一眼，轉頭非常熱情地說：“見到您真高興，汪小琴同誌！”“我也是！”“今年以來縣委縣政府為我們這裏撥了1200多萬元，這些都得感謝縣委馬書記呀，嘿嘿，為創造更加優越的溫泉休養條件。”“您這次來多在這裏住幾天好嗎？然後下去到我們鄉鎮看看……”汪小琴垂了垂睫毛，瞥瞥馬書記。“我恐怕作不了這個主……”她輕輕說，似有難言之隱。“為什麼？”馬書記的臉色沉了下來。他聽到了鄉鎮D委書記與汪小琴的談話。汪小琴嚇得再也不敢出聲了，她深怕自己給這位剛剛認識的基層幹部帶來麻煩甚至危險。嗬嗬！她知道，多疑而殘酷無情的馬書記痛恨一切與她接觸的男人--哪怕對方是一位堂堂正正的君子或德高望重的老者。過去，汪小琴在原來的縣評劇團工作時多次得到一些領導的關照，她敬仰他們。但是，自從認識了馬書記之後，在縣委縣政府再看見那些人時，她已經不太敢公開跟他們走得太近，隻是公開場合下匆匆忙忙打個招呼而已……常玉米的舉動，也許是女人間的妒忌，鄉鎮D委書記顯然不喜歡她的表現。然而這一切，在馬書記眼中同樣是令他不愉快的插曲。後來許多年，隨著事情的發展，印證了汪小琴的某種預感。當時，對汪小琴和馬書記的事情一無所知的那個鄉鎮D委書記十分困惑，記憶中那個愛說愛笑、浪漫純情的評劇團小姑娘哪裏去了？為什麼麵前這個到N縣當上了團縣委副書記的汪小琴會變得這樣吞吞吐吐、畏首畏尾？順著女演員的目光，他回頭正與馬書記的目光相撞。嗬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