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來,這些年來自己在N縣開夜總會真的有點兒小瞧公安局這些人了……審訊人員冷冷地盯著高毛,誰也不說話。空氣有些凝固。這時,丁超和孫偉他們進來了。“你怎麼不罵了?”丁超笑道。“罵啊!”孫偉點燃一支煙,盯著高毛。從刑警大隊長安心查出“9.28”滅門大案跟麵前這個高毛有關係之時起,五峰山莊幾年前響起的那幾聲致命槍聲讓他暗暗大吃一驚的同時,也迅速明白了能夠作出如此惡案且不留任何痕跡的人,決非等閑之輩,肯定大有背景來曆。抓到高毛,尤其這個家夥在公安局的猖狂“表演”,這個想法非但沒有減弱,反而更加讓這個曆盡九死一生的警官不敢鬆懈半口氣,神經隻差沒有根根崩斷。按照他和丁超在樓上研究的意思,先這樣晾他半天,看情況再決定是否親自“接見”他。現在,審訊室裏靜得出奇。高毛麵無表情,原先明亮犀利的眼睛,死魚一樣似瞅非瞅地盯著自己的鞋尖。審訊室不到七八平方米,四周堅硬的石灰石牆壁已很老舊,油漆斑駁,隔音效果卻非常好,一聲咳嗽,也能嚇人一激靈,地下特有的那種潮濕氤氳的空氣充斥整個空間,一張桌子到處是疤痕,十幾隻礦泉水瓶和殘剩的一堆各種牌子的半截香煙屁股讓人感到這種工作的辛苦程度,四把鐵椅磨損得很厲害,除掉一張坐在高毛的屁股底下,另三張歸大隊長他們。丁超站在門口,打量著麵前的高毛,一盞高瓦數的白熾吊頂燈明晃晃地照著坐在下麵的人。真沒想到,自己一到公安局當政委,居然運氣這麼好,高毛自己送上門讓安心抓住了他的狐狸尾巴。市縣聯合查了幾年的“9.28”滅門大案嫌疑人,現在就坐在他們眼前!“我姓肖,”丁超開口道,語氣平緩,“知道你自己怎麼回事了吧?”高毛抬頭看看主管“重案大隊”的這個負責人,麵貌白淨,個子高大,似笑非笑,他身旁站著的卻是威鎮太極各種犯罪嫌疑人的“克星”,身高足足有一米八,體重超過二百斤的縣委常委、政法委書記兼公安局長孫偉。丁超肩膀很寬,兩道粗濃眉,一對文眼射出兩束職業特有的犀利目光。孫偉也在觀察對手。這樣的開場白出乎意料。雖然此前在公安局丁超辦公室的接觸已經無法從大腦中抹去,但丁超和孫偉都知道眼下這個重大犯罪嫌疑人的名字和背景,高毛卻對這些控製他的人現在的所有想法一無所知。無論審訊室的結構還是氣氛,都讓有經驗的犯罪嫌疑人高毛一走進來就做好了吃皮肉之苦的準備,準備頑抗到底。有趣的是,這種情景他雖說並非初次經曆,但這次,他感覺到大事不妙。站在對麵的丁超自報家門,這是高毛這種人的思維裏不敢想像的,一個奇怪的念頭在高毛腦子裏閃過。“知道!”他吐了口氣,依然故我,特意裝作無所謂的樣子,心裏卻略有所悟地暗想,先來軟的,這死胎可能還想蒙騙我說出別人。高毛臉上如果沒有在看守所時以自殘方式想威脅公安局留下的好幾處傷疤,右耳不被碰傷,應該說人長得不錯。不過一打眼就知道是社會人,很標致,大街上走走,回頭率肯定並非都是漂亮女人,男人也喜歡或羨慕這種拉風牛X男人,尤其長期當老板形成的那種特有氣質,不是他人可以仿效的。盡管這個人的相貌、氣質與所涉罪案不太協調,但坐姿卻象個軍人。這種坐姿有意無意之中提醒丁超、孫偉和刑警大隊長安心,這個幾年前製造驚天大案人的另一種身份和經曆,背後的許多秘密包括作案動機還不清楚。之前,丁超和孫偉研究他的案子時,丁超分析說,高毛這個家夥雖然讓咱們突擊查出了滅門大案,但他肯定不會輕易開口講真話,他跟咱們一樣明白,隻要稍有“不慎”,透出口風,他跟他的同夥這次就是槍斃十個來回也抵銷不了所犯的罪惡。孫偉哈哈大笑:“你真行,這麼幾天,我就看出你以前當縣委辦副主任丁超真是瞎了材料了,你天生就應該是個警察!”盯死高毛,不容說情,盡快拿下,辦成鐵案,這是丁超跟局長孫偉突審此人之前研究的策略。如果世上真的有後悔藥,那麼如今被拘後的高毛可真想不惜一切買點嚐嚐了!當麵指著警察的鼻子說粗口甚至破口大罵,在他高毛來說早已有之,習以為常了,由於他的一些特殊背景,哪一次也沒有人跟他動真格的。他做夢都沒想到,這次,罵了丁超,簡直後悔莫及啊……丁超可不慣他,又有局長孫偉強力支持,一切麻煩和說情全部擋回,不是別的,一聽他身上有命案,不是一般的違法犯罪,哪個領導還願意沾上一身腥臭?替他說話,不過是看在他父親高局長的麵子上,既然如此,那就什麼也不必多說了,多說無益!如果說高毛僅僅就那點事,怎麼著也無所謂。但是,要是跟其他大案聯係起來,那事可就大了--歸案後,刑警大隊長安心也真是能幹,通過特情,很快便摸到了一些有關幾年前發生的那起“9.28”滅門大案跟這個高毛有關的線索,孫偉局長和丁超召集刑警大隊、預審科、法製科、特警、武警大隊等部門一把手開會時,針對“9.28”滅門大案的犯罪特點,特意製定了周密的專案策略。而丁超一小時前給安心的隻有一句話十六個字:“罪證無疑,內緊外鬆,步步緊逼,必須拿下!”怎樣拿下高毛這個頑固堡壘,說心裏話,安心心裏沒底,丁超說先晾一晾,沒直接麵授機宜,他猜想可能政委也需要在尚無對付這種“特殊”人的經驗裏麵,結合實際和有關規定,邊審訊,邊研究他的工作筆記本,邊“摸索”製敵法寶。有一條是肯定的,對付高毛這種必死無疑的亡命徒,常規武器不好使,動硬的,也隻能事倍功半。那就先來點軟的試試--“你的姓名?”“明知故問。”安心加重語氣,嚴肅道:“姓名?”“高毛。”“籍貫?”“……”“籍貫?”審訊者提高聲音,“你是哪裏人?”高毛翻翻眼睛,搖頭,拒絕回答。丁超示意跳過這一環節,然後轉身出去了,審訊者又問:“職業?”“無業。”“嚴肅點!你不是夜總會老板、總經理麼?”“在你們眼裏都一樣。自由職業,就是無業。”“知道為什麼請你來這裏嗎?”“你們知道,我不知道。”高毛閃動著不知應稱為狡詐,還是稱為“睿智”的雙眼,臉上的傷疤在刺眼的燈光下顯得有點兒變形,他從牙縫中蹦出一句話:“我是第一次走進這種地方。”高毛望著大隊長那張為調查他“9.28”滅門大案熬得煞白的臉,布滿血絲的眼睛,他能夠聽到對方憋住呼吸的心跳聲。他盡量控製住自己,他清楚麵前這個叫安心的大隊長想跟他要什麼。他們一周來不分晝夜到處調查他的時候,他一直在安心睡覺,直到被“意外”地告訴他此案跟他有關才告得意結束。“高毛,你挺瀟灑。”安心粗獷的聲音明顯地帶有幾絲嘲諷,“你一邊不斷在仿古一條街稱王稱霸,給警方製造大麻煩,濫殺無辜,還殺到了自己的恩人頭上,一邊還有心情把你的犯罪過程幾乎一絲不差地記錄下來,有點文化,字還挺有筆鋒。我喜歡在這裏跟你這種人談人生,盡管你的人生是一艘快要沉沒的舊船。知道這是什麼地方吧?”別看安心幹的是刑警,但平時除了喜歡看書讀報,也喜歡寫點什麼東西,跟政委丁超的交情並非沒有根源。他知道要想製服麵前的高毛,證據確鑿很重要,但怎麼讓證據最後確鑿,審訊這一環節,自己不妨在問話上也“藝術”一點,至少讓他也吃一下驚,這樣或許容易勾通?“無辜?”果然,他對安心的責問有自己的捕捉方式,咧嘴一笑,搖搖頭。“我這艘舊船願意沉沒。”“什麼意思?”高毛似笑非笑地聳聳肩膀,不回答。完全沒有老板留給他的自信和作派了,一聳肩,一舉一動,倒有點兒社會流氓的味道。“你不想喝一杯水嗎?”大隊長毫不理會高毛的回敬和樣子,拿起桌上的礦泉水。眼睛看著他,慢慢擰開瓶頸的塑料薄膜,打開蓋。“這樣的場麵結束之前,”高毛望著水道,“我不會渴。”“那好,讓到是禮,”大隊長舉起瓶子,咕嚕咕嚕喝了兩大口,順手抹抹嘴。“我就不客氣了。調查你很辛苦的,水喝不上,飯吃不上,你知道。”“因為你是警察。”“隻說對了一半,不僅我們這個工作性質需要它陪伴。”安心笑道,語帶雙關,“你也同樣。離了水,人怎麼活?人要沒了人性呢?是不是,還有一半,你沒說。”“沒做虧心事。”“聰明。”安心點頭讚歎,又糾正道,“不過,你這次犯的可不是一般違法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