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委副書記王建新直接給丁超打電話,這在丁超而言還是頭一回!一般而論,丁超畢竟還隻是個N縣公安局的政委而已,輪不上市委領導給他打電話,然而事情奇怪也正奇怪在這裏,電話一接,一聽對方的語氣,丁超就愣了一下,趕緊調整心態和語氣,連邵書記書記都得受人管啊,自己不“老實謹慎”一些能行麼?市委副書記王建新並不給丁超解釋的機會,說話極其簡單扼要,他認為N縣最要緊的是公、檫、法的幹部要講團結,要顧大局!至於丁超一上任就調查金老八“黑社會”的事,認真起來勢必造成惡劣影響,有損執法機關形象,“你的工作熱情和態度是可以理解的,可以低調處理,請有關方麵出出人,多做些“工作”嘛!這是一個工作方法問題,年青同誌更要多學習,不要聽風就是雨的,自己亂了政法機關的大局,搞壞了名聲……”“你們縣仿古一條街的事情,既要告誡那些膽大包天的娛樂場所經營者守法,更要說服人大代表和當事人不要到處告狀,再給些錢,老百姓告狀為什麼?多數還不是為了錢--經濟損失嘛!”但是,丁超卻不這樣認為,他手拿電話,盡量委婉地說:“王書記,我剛來縣公安局時間不長,不是我沒事找事幹,人家老百姓哭哭啼啼來找,人大代表也來找,又真有冤情,我能不管嘛?”王書記傳過來的話就有些變味了,他沒讓丁超把話說完,不客氣地截斷他,說:“有冤情,有冤情的人多著呢!你一個丁超管得過來嗎?你是‘包青天”哪?”王書記有這樣一個習慣,他的話在市裏不允許有不同聲音,原市委書記都讓他三分。他甚至暗示,他管不了那個人大代表和老百姓,但他能管得了你丁超。更能管得了“你們縣委書記邵書記,搞什麼搞嘛,不象話!還有沒有組織原則和領導藝術啊??胡鬧!”他從來不認為市委任免一個司法幹部存在著什麼合法不合法的問題。因為他本人就是管幹部的市委副書記,辦一個司法幹部任免是“合法的事,似乎就象把一份文件從一個抽屜換到另一個抽屜一樣隻需舉手之勞。”他撂電話前,最後給丁超並讓丁超捎給公安局長的話是:“你再想想,是維護大局和社會穩定重要,還是一個人大代表和老百姓反映的情況重要?”他的意思是,你這麼一整,老百姓滿意了,市裏多年來的經濟發展卻勢必要毀在你丁超手裏。說完,不等丁超回答,電話就“喀嚓”一聲撂了。丁超想對著話筒大聲喊:“我認為,維護法律尊嚴和老百姓利益才是真正的大局,真正的黨性!”可他沒有敢喊。喊了,市委副書記也聽不見了。一時間,丁超臉色鐵青。女友張婀娜叫他吃飯,他回頭一句“不吃了”,進臥室休息去了。幾天後,一直記掛著此事的丁超再次來到檢察院。一進門,就發現蔣檢察長的臉色不對,他沒有請丁超坐,而是聲音緩慢,有些低沉地看著他說:“丁政委,你上次跟我說的那件事,這件事……怎麼說呢,真有點兒對不起你。”丁超驚愕地望著他。蔣檢察長欲言又止,默默再瞅丁超一眼,猛地轉過身去。丁超發現,他的頭轉過去的瞬間,那雙複雜的眼睛裏好像有淚光一閃,但他沒多想,轉身就走。“等等!”“你帶來的那些材料,我都看了,老百姓們……不容易啊!可是,你我雖然身上穿著這身嚇唬人的衣服不也是不容易麼?對於象金老八這些有人保護的特殊人物,你們白抓,我們也輕易不能怎麼著人家,弄來弄去還得放回去,捉弄鬼啊……”丁超慢慢轉回身,目光如炬。蔣檢察長背對著他一字一頓地說:“盡管你不滿意,但我仍會盡最大可能幫受害人討個說法!今天我們一起去看看那個老人吧。”****************樓下那一家人的情景,丁超來回上班已經看到好幾天了,但他沒有辦法停下來,讓自己走上去跟老人家說點什麼。心裏隻是痛,除此之外,還能有什麼?也許,他突然想到擺在桌上那封叫喊的潦草信件就是出自那一家人朝著政府大樓的手…………縣委對麵,公安局大樓丁超在辦公室裏,丁超處理完一些事情後,站起來慢慢走到窗外陽台,從公安局大樓眺望縣委縣政府。幾天來這好象成了他的一種習慣,隻見解放戰爭紀念碑在綠蔭叢中肅穆莊嚴,陽光下的琉璃瓦耀眼生輝。大街上車水馬龍,行人如潮,摩天大樓鱗次櫛比。丁超的情緒又煩躁起來,他想自己可能鑽進了死胡同。此刻,丁超實在看不下去,叫來了辦公室主任。“你去把那個老人一家請上來。”辦公室主任看看樓下,有點猶豫地好心地提醒道:“丁政委,我看算了吧,這幫人肯定不能上來,政府那邊一次次出來請他們都請不動,我去也白搭……再說他們說的那些事跟金老八有關,咱想管也管不了,真假都不知道,死無對證,又沒法查,要是請來神送不了神怎麼辦,那不是沾手上了嗎?”丁超沒說話,瞪了他一眼。“什麼事跟金老八有關,你知道麼?”辦公室主任把事情簡單說了一下。丁超知道手下明白事情的複雜性,他完全相信這一點。但發生在縣委政府門前的這一幕又無法讓自己找到看著不管的合理解釋。“有一點我不能肯定,也許不該跟你說,”昨天昨天孫偉在電話裏跟丁超還說過這話,現在丁超走到辦公室主任的背後,遲疑不決地說,“上麵跟所謂‘三哥’、‘金老八’這些家夥到底什麼關係,為什麼一涉及到他們這些人我們就不能管?你知道嗎?”辦公室主任默然地搖了搖頭。丁超突然下了決心,同時擺手製止了要說話的辦公室主任。他盯視著下屬:“我叫你去你就去,費什麼話?怎麼請,辦法你想!你馬上去把他們給我請上來!”辦公室主任愣了一下,轉身離去。公安局大樓對麵就是縣委縣政府,包括局長孫偉在內,丁超不相信他能夠看到的事情,上麵領導就看不到,要說對諸如此類的事情,丁超自從在信訪辦開始一直到今天當上這個縣公安局政委,他和局長孫偉耳聞目睹得也不算少,一顆心不說已經麻木,也是見怪不怪了。但許多百姓在不幸降臨時求告無門的這些舉動,無論如何也不能讓他這個來自農家的後代平靜,相反,他無時不感到一種揪心般的恥辱。盡管官場仕途這些年來讓他明白了許多過去根本就不明白更不可能知道的道理與世事,在一些反映現實的文學作品中,雖然隨處可見那些黑社會泛濫成災的鏡頭,然而,每當他親眼目睹老百姓求告無門這種情景時,那滋味要多難受就有多難受……作為一座縣城的公安局政委,怎麼想,心裏怎麼感覺到無地自容。雖然社會越來越複雜,人心越來越難懂,但仍然沒有什麼可以動搖他對這個職業或者可以說是事業的執著,他相信自己的真誠。而眼前這一幕,丁超和孫偉唯一的感覺就是--悲憤。他覺得一個男人,最重要的品質就是忠誠、責任和勇敢。當官,錢可以撈,不撈也沒人說你好,就是這麼個變態的社會,但是,不怕黑社會,就怕社會黑。當前N縣的執法空間和打擊效能,在社會進程中可以說是遇到了前所未有的困難。他不知道邵書記當初決定讓他上公安局來當這個政委究竟是出於什麼考慮,有什麼目標期待,也不知道一旦孫偉走了之後,自己真的接過他的局長和縣委常委、政法委書記兼公安局長一職,自己會不會有所提高和突破。現在,他自己有時也很困惑和無奈,畢竟是在黨的統一領導下,“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對於金老八等個別社會能量大的人隻要有了領導這把保護傘,就等於在他的頭上套上了緊箍咒,就永遠處在奔命中。對違法犯罪的痛恨,他比老百姓深刻得多,有時恨不能用手中的槍讓這些社會的渣子在世界上永遠消失。然而,他不可以,因為他是執法者,是維護法律尊嚴的最後一道屏障(至少孫偉和丁超個人是這樣認為的),即使是處置他們這些敗類,也得走法律程序才行。電話響了。丁超抓起話筒,冷冷地問了聲:“誰?”對方粗聲說:“小丁啊。我樓下的情況你和孫偉都看三四天了吧?”“沒看到,什麼事呀?”這些日子,邵書記沒在家,出國到加拿大去了,縣委大樓裏,張書記鐵青著臉也站在窗邊,注視著樓下的一切,他剛剛從北方企業集團回來,已經看半天了,眼裏閃著灼人的目光。“什麼事!你和孫偉這個公安局長、一個政委是怎麼當的,啊?都在你眼皮子底下鬧騰三四天了你卻不知道!你是跟我裝糊塗啊還是真沒看到!沒看到你現在就起來到窗前看看,看到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