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足以令人信服的理由和內涵,他這個公安局長怎麼相信張二林這是“絕對真話”?他的回答令丁超頗感意外。他說,其實說複雜也複雜,就簡單也真TMD簡單啊--直接原因有兩條,一是經過多方探聽,他才知道十幾年前他那一個炸藥包並沒有把命不該絕的妹妹、妹夫炸死,卻將自己最親的外甥炸成齏粉!(原因是妹妹、妹夫一直住大屋,但他放炸藥的那天晚上,沒想到妹妹、妹夫在給兒子過生日,而他們在外屋忙碌,外甥卻在裏屋玩耍!)為這,他本就驚悸不安的靈魂從此更沒有得到一分一秒的安寧。從N縣二十八道溝鄉聯辦參場再次殺人之後逃回家鄉不久他就聽說了這個事……“難受!”張二林搖頭,“我不是人……”“第二呢?”丁超問。他抬起頭,目光中的絕望是顯而易見的。這也是丁超當警察後第一次見到如此絕望無奈無助的眼神。200X年4月,他說,他從鶴北林業局前往佳陰縣途中,陷進一個深深的大草甸子裏,越掙紮越往下陷,東西都扔了也不管用……那裏人煙稀少,前不著村後不著店,越陷越深,無論怎麼掙紮也走不出來,退不回去……最後他雖然再一次逃出了厄運,後來終於爬出來後,仔細想想,感到從未有過的絕望!那晚,他就合衣躺在那個山坡上有氣無力地睡著了。睡夢裏,他還在奔跑著,奔跑著。卻怎麼也邁不動步,越急跑得越慢。他跟自己說:“張二林,快點,快點!要不就完啦--”恍惚中,終於拉開了大步,不知怎麼就飛在天上,身子忽忽悠悠,沒著沒落。就想落地,就想撒尿。在一望無際、荒無人煙的大野地裏,看看前後無人,憋了太久太久的尿水奪路而出,痛快極了……屁股底下的棉褲濕了一大塊,山風吹過,又冷又潮,突然一個機靈醒來,褲子結了冰,才知道是個夢。他哭了,不由自主的,他說這是他四十多年來第一次流淚,“信不信由你,真的是第一次,而且什麼也不為!”正因為什麼也不為,他才痛心徹骨地感到對於他這樣的人來說,真有一種生不如死的絕望感覺了!“死不起,活不成,大概俗話說的那種滋味大約就是這個意思吧?”丁超又給他一支煙,並給他點燃,自己也抽一支,聽張二林繼續掏心掏肺地訴說。張二林說第二天走到伊春湯旺河林區一溝裏,當時身上隻有1元2角錢,漫無目的地走,來到永興林場,正趕上林場失盜,他被作為嫌疑人關進伊春市上甘嶺區公安局,坦白了在龍江巴縣爆炸殺人的犯罪事實--促使他自首的最直接原因是他對提心吊膽的亡命流浪生活厭倦了,生沒有信心,死沒有勇氣……隻求速死!就是這麼回事,後來就看到了丁超他們,其實他當時一看見丁超心裏就有種感覺,猜出這些人可能是N縣的。他希望得到的是速速一死。但由於年頭太久,丁超最後告訴張二林,有些事情需要進一步調查核實。嗬嗬,然而就是這麼一點時間張二林也不想等了。他本來打算死在家鄉,這麼一來,他改變了主意,為了求死,他把本來不想暴露的那年在丹江殺死那個豬販子的事也說了,他認為隻有這樣,自己才能速死!他是真的一天也不願在這個世界上呆了。“你,真是個牲口。”丁超站起來,把剩下的半包煙丟給他,走了……關於這點,他們之間還有過一段對話。那是張二林被押進看守所之後,審查核實期間,丁超局長和安心等人又去看守所提他,站在那裏,他走到公安局長和副局長兼刑警大隊長安心麵前時他認真地看了看兩個人。那天孫偉也來了,這位原N縣委常委、政法委書記兼公安局長孫偉也在打量這個被稱為“剌頭”的家夥。“你就是孫局長?”張二林不懷好意地問。“什麼事?”“我曾經叫過幾年‘孫偉亮’。”“可惜你沒‘亮’,”孫偉和丁超立即明白了他的意思,正色回敬道,“要不你就是公安局長了。一字之差,謬之何止千裏?!”張二林本是個口齒伶俐的角色,但他沒想到對手的語言比他更犀利、更智慧,而且更牛X,嗬嗬,一時竟也無言以對。“帶走!”後來,張二林聽“獄友”說孫偉局長的一個親屬犯了案,也關在這座看守所裏。孫局長不僅在破案過程中大義滅親,指引專案組將凶手繩之以法,還被害者一個公道;就是在這座看守所裏,他的親屬跟他們這些人一樣,沒受到任何一絲“特權”的關照。現在仍然也在等候法院宣判呢……我考,真的??張二林定了好一會兒神,說:“那樣,我能死在長角,也算是值了。”他好像如釋重負。心情不錯,期間不管是丁超還是安心,去提他有問必答,其記憶力和對答如流的口才,令當年大學生時代大名鼎鼎的鬼才丁超心裏都忍不住暗暗吃驚。嗬嗬,靠,這眼前這麼個貌不出眾、才不壓人的倒黴角色,卻是異常的心狠手辣,而且即使是發生在十多年前的人和事,時間、地點、人名等等,張口就來!最長一次四個多小時的審訊中竟從未因回憶而中斷過,不得不讓丁超想到,這個從七歲開始離開父親監護的人,一步步走上奈何橋,是天性使然嗎?如果年輕時的張二林沒經曆過那麼多的坎坷與不幸,一直在追求光明的路上走到今天,此刻他的命運會不會是另一種完全不同的樣子?他會老老實實坐在這裏離死神隻有一步之遙了嗎?唉……人哪,最後即將接受法院宣判的時候,丁超問他還有什麼可說的?他說,沒什麼了。問他有沒有什麼遺憾?他說有。什麼遺憾?遺憾就是他最懷念(嗬嗬,他居然用了“懷念”這個詞!)當兵那時候,正年輕,又是人人可望而不可及的空軍地勤,夥食好,人緣好,跟當地老百姓處得也不錯。張二林說,那時候可真好啊,自己正當年,而且還沒改革開放,部隊一放電影,駐地老百姓男女老少都去看,他們就偷看那些姑娘,有時就故意站到她們身後看,都是情竇初開的年齡,尚不知愛情為何物,就那麼相互看看都臉紅,心裏比吃了蜜還甜,哪裏知道人生還有比那更美的事兒,“當時我更是做夢也沒想到自己幾年後竟會成為殺人犯……惡魔呀……”“我還有老婆和三個女兒在龍江,也十多年沒見了,也不知她們還在不在巴縣,活得咋樣?這一切,這輩子不可能知道了。”丁超告訴他,他見過她們,生活還可以,讓他放心。“那麼你後不後悔呢?”丁超一點架子也沒有,坐在張二林對麵,提出了最後一個問題。“後悔。”但是話沒說完他就把目光盯向了鐵窗外。“後悔什麼?”丁超看著他。張二林搖頭不再回答,然而這個在丁超心裏的感覺一直心硬如鐵的人眼裏突然湧滿淚光……*****************抓住了張二林,N縣老不信們鬆了一口氣,感覺到公安局這幫人還真行,不是糧食局。也因此,丁超這位新任公安局長榮獲了他從警之後的第一個二等功,新任副局長兼刑警大隊長安心等七人同時榮獲了個人二、三等功。不提。當然了,縣委書記邵書記和縣長程凡對於丁超到縣公安局之後的工作是十分滿意的,又在邵書記即將調走的前夕,情況有點兒複雜……原縣委常委、政法委書記兼公安局長孫偉不久前已經正式調回市公安局任市局黨級成員、刑警丁超了,走前,丁超特意準備了十幾桌,歡送老朋友,全局副科以上科所隊中層領導全部參加,還有一些其他單位的主要頭頭腦腦也紛紛過來為孫偉送行,氣氛一度非常熱烈和感人肺腑。畢竟,大家心裏都清楚,再怎麼樣,大家日後仍然還是在一個市裏工作和生活,大事小事也都離不開這些人,關係還是要繼續維持和堅挺的。說話,就在丁超在N縣公安局幹得有聲有色、風生水起的時候,他那個幾乎有點兒一夜情性質(其實不然)的小情人原縣委賓館服務員小柳卻在他鄉過的十分艱難曲折……也算是本故事的一個小小的插曲吧!轉眼兩年多了。兩年多來,要說丁超完全忘記了這個當初十分火勢熱烈的小情人那是瞎話,其實丁超心裏從來沒有忘記她,奈何賓館服務員小柳自從偷偷離開N縣不告而辭之後,跟任何人也失去了聯係,就是跟她的父母也同樣,隻是在他父母獲得水電站照顧分了一套新房搬家時匆匆忙忙回來過一次,還帶著一對剛剛出生的龍鳳胎,然後又匆匆忙忙了--期間,因為當時丁超在省裏參加省委黨校青年幹部培訓班沒在家,還是回來之後聽說的,所以兩個人一直沒有見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