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牆碧瓦,暗沉沉無數曲闌深殿。
如果隻是單看這片宮殿群,會認為是金國上都或者大宋臨安,但是這片廣大的宮殿群是建在一處幽深山穀裏的,四麵全是猿猴難逾的萬丈絕壁,頂上向內收攏,最寬的地方不過十丈。除了正午時分短短的半個時辰,日光可以直射照進,別的時間,這裏一直沉澱在幽暗的光線裏。
所有宮殿造得精美絕倫,且一塵不染。雕梁畫棟,無數簾櫳朱閣,卻就是不見半個人影。
山穀中部有座獨立的小小朱樓,建在荷塘中間。在這幽深的、幾乎照不到什麼光線的山穀裏,荷花居然長得極好極茂盛,水麵全被遮蓋。暗月下清香襲人,荷葉隨風起伏蕩漾,數以百計的菡萏露出尖尖角亭亭玉立。
淡月移到了中天,透過罅隙灑下銀色的月光,荷葉上滾動的水珠微微亮了起來。就在這時,一縷簫聲從朱樓裏傳出,如泣如訴,如同杜鵑啼血,讓人肝腸寸斷。
簫聲持續了盞茶時間,最後消失在一縷顫動的尾音裏。
深穀宮殿回複了死氣沉沉的靜謐。沒多久,荷池裏卻傳出潑啦一聲清脆的刺響,是魚兒用尾巴拍打水麵的聲音。接著,一聲接一聲潑啦聲響了起來,頓時荷池裏就像開鍋一樣,到處是魚兒尾巴甩水聲。
隻是有件事很奇怪——拍水的魚兒是看不見的。水波荷葉蕩漾處,空無一物。
淩空出現一雙優美至極的纖細赤足,輕輕踏上荷池其中一張荷葉。細看,此處的荷葉居然像是用玉做的,極其的堅韌,表麵反射著微微的瑩潤光澤。
雪白的毫無瑕疵形狀優美的纖足。綠色的玉樣荷葉。蹁躚的銀色麗影。粉紫的菡萏。
一雙纖長柔潤的雪白素手從銀紗袖子裏伸出,慢慢撥弄著荷葉底下的水。水光在蕩漾。手的主人舒服的嚶嚀了聲。
水似乎極冷,伸進水裏的雪白素手慢慢變成了粉紅色,開始有白色的薄冰出現。素手晃了晃,一絲絲肉眼可見的乳白色蒸汽從粉紅色肌膚上嫋嫋升起。
荷池裏看不到的魚兒跳得更歡了,都在朝這雙手靠攏,有幾聲近在咫尺。
這雙美麗無瑕的素手竟然是釣魚的魚餌。
魚餌卻轉眼變成了魚鉤。
柔若無骨的美麗素手手腕一轉,已經變成鋼鐵樣,緊緊握住了一尾看不見的魚。
偏東的月亮投來最後一縷銀光,麗人手裏微微發亮,握著一道長型的透明的東西。它就像透明的冰塊,月光居然能從這東西身體裏穿透過去,清清楚楚看到背後那支粉紅的菡萏。它在扭動,因為菡萏的紅色麗影在奇異的扭曲變形。
塗著鮮紅蔻丹的指甲輕輕劃過這尾看不見的透明魚兒,鮮紅的熱氣騰騰的鮮血從透明的魚兒身體裏流出,魚兒漸漸露出形貌。有些像泥鰍,但更肥壯更長,全身披掛著堅硬的指甲蓋大小的奇異鱗片。這鱗片能反射光線,使魚兒身體“隱形”。
麗人高高舉起現在已不再透明的異種魚兒,鮮血一滴滴落進她的朱唇。魚兒無力地掙紮著,動作越來越遲緩。
直到血不再滴下,麗人隨手一拋,荷池裏響起噗通一聲落水聲,頓時那裏的荷葉底下像是開了鍋,無數潑剌剌的聲音,連荷葉都被撞得成片晃動。腥氣彌漫,一些雪白的碎肉絲浮上水麵。片刻連這些碎肉都不見了。
透明的魚兒已被同伴分食。
麗人對這幕早就司空見慣。眼睛閉了片刻,再張開,身影翩躚一轉,已是踏過荷塘。
雪白輕紗微微一晃,小樓裏悄無聲息了。
黑暗中有雙眼睛一直注視著這幕。
這人周圍像是籠罩著黑得化不開的濃霧,或者他本身就是一團人形黑霧。
他自言自語道:“小樓已經禁足三年,寒泉冰魚的血對她果然大有益處,再次跟人過手運功應該不會再走火入魔了。”
闊大的殿堂,這團黑霧在踱步——或者說在移動,從殿堂這頭移動到那頭。偶爾回頭,一雙犀利的、可以看到人內心深處的淩厲雙眼在黑霧裏閃閃發亮;再轉過頭,這雙眼睛卻像深處的燈火已經熄滅,跟普通人一樣毫不稀奇。
正在踱步,黑霧突然停了下來,一息後,一道說不出年齡的男聲穿出厚重的大門:“如水,既然來了就進來。”
殿門無聲打開,一人邁過門檻走到大殿深處。行動很慢,但沒有半點聲音發出,連衣袍窸窣聲都不聞。他行到離黑霧五尺處跪倒,口稱:“拜見師父。”
抬起頭,殿堂內似乎刹那亮了起來。
這是張絕色麵容——隻有絕色二字能形容這個長相無比俊美的年輕人。身材頎長挺拔,一身暗紫銀色龍紋緊身長袍將他襯得霸氣十足,多多少少去掉了一部分因相貌太美豔帶來的女氣。劍眉高高挑起,幾縷散發在如玉的額上晃蕩。即便在師父麵前,蕭如水依然保持著幾分玩世不恭的邪氣。這使他的絕美麵容看上去又帶了幾分妖異。
“師父,恭喜您出關。”蕭如水道。
“你有什麼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