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萊恩愣住了。他沒聽出來那麼多的細節,他隻是覺得蘭斯的演奏真的很好聽而已。也許這就是行內人和行外人之間的差別吧。
"就連今早那個即興的演奏也是怪物級別的!
你敢相信嗎?那是按照當時的光景即興創作出來的曲子!為了和周圍的風景、和大自然的聲音融合在一起,他即興創作了一首曲子!
我敢相信,如果我們當時用錄音機把他的曲子錄下來,那肯定又是一首傳世傑作!"
"好、好吧……"伊萊恩瞪大眼:"所、所以你才這麼失落嗎?我還是不明白……"
"我怎麼可能不失落啊?
我花一輩子的時間試著去研究音樂,但我連取悅一個人都那麼困難!
而老爺爺他在那麼年輕的時候,就取悅了一整個世界!
這就是天才和凡人之間的不同!
沒有天賦的人無論怎麼努力,都永遠趕不上天才!
我敢打賭,我費盡心機去譜寫的那首曲子,在老爺爺的眼裏肯定是無比幼稚,連聽一下的必要都沒有的廢品!
我敢打賭,即使我花盡一生的精力不眠不休地去練習,我也永遠達不到蘭斯老爺爺的高度。天,我連他的皮毛都達不到!
他演奏出來的那首曲子,就是我花三四百年去練習都奏不出來的!你懂嗎?就是那樣的絕望!
那我為什麼還要作曲,為什麼還要演奏,為什麼還要在音樂的道路上堅持走下去?
這一切有意義嗎?
有人會喜歡嗎?
天!就連我自己都不喜歡我自己的音樂,我為什麼還要自欺欺人,認為別人會喜歡,認為以那種水平的東西,可以取悅他人?
幹脆,放棄這一切得了!"
是的。伊萊恩知道弗裏曼為什麼失落。如果伊萊恩也對音樂有這種程度的執著,他也許也會同樣地失落。
在他們麵前的是一堵高牆,一座大山。
蘭斯是那麼的高不可攀,那麼的偉岸無匹,凡人就連站在山腳下想一睹那座大山的風姿都做不到。我們永遠隻能看到那座冰山的一個小角而已。
而僅僅是看到那冰山的一角,就讓人陷入了無比的絕望,越是懂行的人越是絕望。
伊萊恩比誰都更清楚那份絕望——不對,他懂得是另一種絕望,但他確實懂得那無比深邃的絕望。
那種感覺就像是掉進深海之中,溺水。
漆黑與冰冷從四方八麵湧向你,壓得你喘不過氣來。
尖叫並沒有用,求救也沒有用。
當整個世界都與你為敵,你該向誰求救?
你能做的隻是墜落,隻是沉淪,隻是沉溺一氣,讓絕望把你全身都占據。
那冰水是那麼的冷,它讓你麻木,讓你無法掙紮。
你是如此痛苦,放棄並屈服於它,又是如此誘人。
有時你會想讓你的人生直接跌到穀底,跌倒並不想再爬起來。
你會為你曾做過的一切努力感到遺憾,認為那一切都是徒勞。
但如果你讓那黑暗和冰冷把你徹底淹沒,你會發現其中並沒有平靜。
沉淪就隻是沉淪,它永遠不會帶來什麼,它帶來的隻有日後的悔恨。
於是你無論如何都要挪動你殘破不堪的身體,
麻木地,痛苦地,疲倦地,但又不知疲倦地,往那有光的方向遊去。
不這樣做的話,就絕對不可能找到,屬於你的平靜吧。
"跟我來。"伊萊恩低聲說,朝弗裏曼伸出手:"我帶你去一個地方,讓你看一些東西。"
"不要。"貓人少年拒絕道:"我不是說過,讓我一個人靜靜嗎。"
"不要。"伊萊恩也拒絕道:"你不跟來,我就在這裏死纏不休。"
"你好煩耶!"
"因為這是最後一次。"白獅人少年答道:"我會讓你最後一次努力,最後一次嚐試。如果當這一切依然不能成功,如果你依然感到絕望,那麼你可以放棄音樂,我不會再逼你。"
隻有當一切都嚐試過,失敗過,完結了,再無回天之力的時候,我們才可以哭泣。
請告訴我你的器量遠不止此,請告訴我你還能走更遠。
請告訴我,絕望不是你僅剩的一切。
於是,弗裏曼深深地歎息。
"好吧。這是最後一次。"他爬起來,擦擦眼淚,跟著伊萊恩一起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