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伊萊恩平生第一次聽見的,如此奇特和詭異的引子,它和他聽過的所有音樂都截然不同。
仿佛是野火開始焚燒草木,想要擴張。
馬上地,謔的一聲,火勢開始擴大。如同驚雷般嚇人,如同烈火般充滿侵略性,激烈的琴音開始在大廳中回蕩。
野獸的咆哮越發激烈,烈火蠶食整片山林,嚇得百獸驚慌逃竄。
一男一女也混雜在這逃跑的百獸之中,琴聲突然變調產生出來的高音,在模擬女人的尖叫,而連續的低音則在模擬男人的咒罵。
一切都毀滅了,所有的生靈都在這片山林大火中驚逃,除了逃命之外他們什麼都做不到,不逃就是死,逃跑也很有可能是死。
激烈的野火繼續蔓延,弗裏曼的演奏也變得極其急促。他十指並用,在鋼琴上飛速地彈奏著,伊萊恩根本看不清楚他的手指。
烈焰成片地擴張,肆意毀滅著這個世界。它具有侵略性,它貪婪而憤怒,仿佛是巨龍那樣凶殘的生物。
無數的不協調音摻雜在這音樂之中,聽起來極度刺耳,這音樂距離真正的噪音隻有一紙之隔,甚至差一點就可以歸類為噪音。
弗裏曼彈奏得更加激烈,他已經不僅是用十指在彈奏,甚至把整個手掌都納入彈奏的範圍,一巴掌接著一巴掌地拍打下去。這樣他就可以同時調動十六甚至十八個音階。盡管這樣做會產生大量的雜音,是非常離譜的演奏方法,他卻在拍打鋼琴的同時用極高的手速彈奏,補上另一些音階,把原本不協調的旋律強行變回協調。
在他手中,鋼琴成了一種打擊樂器。不僅僅是琴錘敲動琴弦發出音色,就連琴鍵本身被巴掌拍到,也發出了音色。
"天……停下來!讓他停下來!"店主卻開始受不了了:"這是什麼鬼東西,太可怕了!"
那音樂之中沒有生命和喜悅,隻有毀滅、痛苦與死亡。
那也許才是吞世龍阿努的本來麵目,以破壞為目的而生,隻為破壞一切而存在的終極破壞神。
而黃金鄉裏的住民,絕對不可能欣賞這種音樂——哪怕它是嶄新的、別具一格的、劃時代的。
背棄傳統、背棄潮流,意味著離經叛道,是邪道之中的邪道。
邪道,意味著被排斥,被遺棄,再怎麼劃時代的想法,也永遠隻是小眾的。
——但是我們能夠修正這一切。
伊萊恩沒有上前去阻止弗裏曼的演奏,他隻是走近另一架鋼琴前,坐下。他也開始了他的演奏。
細雨在灑落。
當烈火吞噬了一切,盡情地毀滅世界的同時,天上灑落了微微細雨。
這甘霖溫柔地滋潤萬物,連那憤怒的烈火也受到滋潤。它的目的不是把火焰澆熄,而是要和它同生共死,與它融合,與它共存。
於是鋼琴的奏鳴曲變成了鋼琴的協奏曲,鋼琴的二重協奏(duoconcerto)。
伊萊恩逐漸搞懂了這首曲子的核心。它無非就隻有四五個主旋律而已,一切的變化全都是基於這個幾主旋律上產生的變奏,無論輕重緩急。
跟隨著那主旋律進行伴奏,就可以把不協調化成協調,讓原本瘋狂的、失去控製的音樂重回正軌。
用伴奏進行潤澤之後,原曲的音色終於變得更豐富、更有內涵,更加耐人尋味。
它有了更深層次的,深度。
弗裏曼朝伊萊恩投過來一個驚訝的目光,但是他沒有停止演奏,他的手就像帶有磁力,被鋼琴吸住,已經無法離開。
與烈火的瘋狂完全相反,細雨極其柔美,它潤物細無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