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風淡得幾乎讓人忘記了它的存在,燭火沒有跳動,衣衫沒有浮揚。
在那個極其好聽的聲音消失的刹那後,淨業寺靜得可怕,落針可聞。
寂靜的氣氛沒有維持三息時間,白影一閃,一個年近四十的中年男子站在了道衍身旁。那中年男子生的格外好看,麵容幹淨,白璧無瑕,濃眉紅唇,一身白衫寬敞灑脫,袖口衣領刺繡暗花,做工講究。
葉雲飛心中立刻生出一個名字——單惜葉,雖然自己早已聽過此人大名,自己也無數次的想象過這個有深仇大恨的人的樣貌,但此刻真正見了,卻仍然免不了大吃一驚。麵前這個男子和自己想象的樣子完全是格格不入,他那樣儒雅風度,或許隻有宋月山可以與之匹敵,同時微微錯愕,若不是這樣的男子,自己的師父怎麼會泥足深陷,無法自拔呢?
究竟單惜葉如何進入佛堂,恐怕在場的人都沒有自信敢說看得一清二楚,紀綱葉雲飛之流雖然不是當世第一的高手,但其修為也是屈指可數了,如果連他們都無法看清一個人的變化行動,那個人的高明也實在太可怕了。
瞬間,葉雲飛知道單惜葉是在故意炫技,保持一種高深莫測,從信心上打擊自己和紀綱。
最先開口說話的是紀綱,他那臉上的踧踖神色早已轉瞬即逝,留下的是一副依舊自信滿滿的表情,一個在官場摸爬滾打多年的曆練此刻彰顯無遺,他先是朗聲大笑了三聲,才語帶笑意道:“原來是單兄,幾日不見,風采依舊啊!”
單惜葉也不是風度,衝著葉紀二人微微抱拳,舉手投足之間飽含大家風度,道:“雖是匆匆幾日,但人世變化實在無常,前日攜手禦敵,此刻卻又有全力一擊之勢,紀兄以為如何?”
葉雲飛知道單惜葉言辭委婉含蓄,實則是在對紀綱的善變興師問罪,若待會他全力出手對付自己和紀綱,也算是師出有名了。
不知為何,葉雲飛從見到單惜葉的瞬間,他以前腦際中不斷浮現的恨意逐漸消失,越變越淡,乃至最後恨不起來,他不斷的提醒告誡自己,麵前這個男人害死了待己如出的師父,無奈收獲甚微,效果欠佳,絲毫生不起恨意,不由大感惱火,煩惱異常。
紀綱淡淡一笑,道:“如今形勢直轉急下,雖是月餘光景,卻有河東河西之變化,政治鬥爭從來就是瞬息萬變,白衣蒼狗,伺機而動,單兄也是久經人事的風雲人物,不會像小孩一般,對此還大鬧別扭吧。”
紀綱侃侃而談,把投機善變說得理所當然,若非他這樣的政治大家,出自常人口中,自己倒先汗顏幾分,哪有如此底氣。
單惜葉爽朗而笑。道:“好個‘伺機而動’,當今世上,或許隻有紀兄有資格說出此言了。”紀綱聞言相視而笑,二人灑脫放浪,在言辭交鋒中往來寒暄,幾乎忘記了道衍和葉雲飛的存在。
“你不是有話要說嗎?”葉雲飛動也不動的看著單惜葉,眉宇之間寒氣逼人。
此時單惜葉才側過頭來看著葉雲飛,目光卻頗為柔和,沒有半點殺氣,正是這種眼神卻讓葉雲飛大感不自然,他甚至希望對方投來的是凜冽的寒光,那樣片刻間拔劍相向,不會拖泥帶水,而此刻的情況卻有點事與願違,說到底他是不願相信這樣一個溫雅翩翩的男子會是欺騙自己師父感情的人,換句話說,如果他沒有欺騙葉靈妝的感情,葉靈妝的死是不是就不那麼悲慘呢?
“你想聽什麼?”單惜葉淡淡一笑。
葉雲飛提起長劍,劍身直指,提高音量道:“說你如何欺騙師父感情,害得她內疚而死。”
單惜葉目光微微停滯,如陷入痛苦的往事,歎氣道:“你說得沒錯,靈妝的死我確實有不可推卸的責任,若說我害死了她,一點也不過分。”
葉雲飛心頭如懸石墜地,似乎他和單惜葉之間隻有擁有仇恨才會踏實安穩,怒恨心生,劍柄緊握,嘎嘎作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