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1章 十一 西門三裏(1 / 3)

沒有人再給介紹對象,陳宗海又感到了一身輕鬆。同時也也感到了無邊的孤獨與寂寞。他隻有用快節奏的工作和加緊跑業務來開解自己,有了成績,便是一種充實和安慰。

就這樣,又過去了二年,他三十八歲了。

他不知道常三霞和那位女博士的任何消息,也不想打聽。

陸文婷和一個牙科醫生結婚了。當婷婷告訴他這件事的時候,陳宗海幽默地說:“很好嘛,將來我看牙也能沾沾光。”

然而,一個多月以後,陸文婷突然給陳宗海打來了電話。新婚伊始,陸文婷話語中透出一種歡快與得意,也帶了少有的親切感,似乎也用這種親切來安撫一下陳宗海。

“我。”她說。

陳宗海沒言語。

“你還好嗎?”

陳宗海用充滿底氣的聲音說:“非常好。”

“怎麼還單身呢?”陸文婷問。

陳宗海沒回答,反問:“你有什麼事?好像今年一年的撫養費我都交了吧。”

陸文婷格格地笑,說:“你以為找你就為錢的事?說正經的,另外有件事請你幫忙。”

陸文婷接著說:“我父親老家來了個人,非要我們替她找工作。這事難了。”

陳宗海說:“找我幹嘛?我就不難?”

“我們先給她找了一個工作,是醫院裏的護工,可是她粗胳膊粗腿的人家不願意用她。”陸文婷敘說著經過,“後來我父親在街道上又給她找了份清潔工,她正幹著。可是這清潔工她也不可能幹長了,因為有不少本地人也都沒工作,一開始不願意幹,現在清潔工也想幹了。”

陳宗海聽明白了,是原來的嶽父老家來了人。既然與老嶽父關係還保持不錯,那麼也就關心一下。於是問:“男的女的?多大年紀?”

陸文婷又格格地笑:“你想嘛,當然是女的,今年二十五歲。”

陳宗海說:“你為什麼不給她找工作?”

陸文婷說:“我怎麼給她找?她基本就算沒文化,又無一技之長,除了會種地、會趕馬車什麼都不會。你有地方給她找個趕馬車的工作?”

陳宗海說:“我沒地方找。”

“要不你給她找個種地的地方?”陸文婷的口氣中帶著一點對那人的取笑。

陳宗海說:“要種地,就回家嘛。”

陸文婷說:“廢話,要回家還找你幹嘛?宗海,看在你和我父親關係不錯上,就幫這個忙吧。我們那兒有食堂,我倒想讓她去,可是她去了就必得頂下一個,這不等於搞了不正之風?另外,她必競是個女孩兒家,我總不能讓她去工地上幹活吧。”

陳宗海不說話。他在考慮。

陸文婷又叫了一聲“宗海”,說:“總而言之呢,在找工作這方麵你比我們都強,曾經給別人找過。是不是?”

陸文婷說這話有點酸,陳宗海知道她在指什麼。但酸中不再有什麼惡意,因為陸文婷根本沒必要再有什麼惡意。

陳宗海關掉了手機。他知道陸文婷了解他,掛機,不再說話,不等於這事就不管了。

不等於不管了,但也不特意掛在心上。碰到時機,能解決就解決,能幫忙就幫忙,碰不到時機也沒辦法。

出差,依舊多遠的路程都去。在本市,他跑遍了所有的設計院,還有竣了工的或沒竣工的大大小小的工地;隻要看到有煙囪在冒煙,或者某個工廠某個事業單位發出隆隆的、或嚓嚓的、刷刷的鬧人耳膜的聲音,那便屬於噪聲,他便走進去。

“嗨!找誰呀?”傳達室的人往往這樣喝住他。

“我去環保科。”

“這兒沒環保科。”

“我找行政科。”

“這兒也沒行政科。”

“總務科總有吧?”

“你到底找誰呀?”

陳宗海不抽煙,但他遞上一隻煙:“大爺,我是搞環保治理的,你們這兒有噪音,聽,嘩嘩的,您不覺得吵?”

於是,看門老頭用下巴額一指:“那兒。”陳宗海也就像繞迷魂陣一樣在樓群裏轉來轉去,找到了,然後是接觸,洽談,解決……

一天,陳宗海在城東的一個鬧事區轉遊。一陣風刮來,他聽到了鼓風機隆隆的聲音。憑他的經驗,斷定這聲音屬於噪聲,不但超標,也斷定那是炊事鼓風機和房頂上的排油煙機發出來的。奇怪,以前怎麼沒注意到呢?

他走到馬路對麵,繞過一座商廈,果然,在另一條馬路邊,原來還有一座很豪華的飯店。從那表麵的豪華程度起碼也屬四星級。再走過去,果然看到了一長遛的炊事房,那風機沿牆而立,一台台,發出著噪音,屋頂上相配套的則是排油煙機了。陳宗海數了一下,一共十三台。他先是一驚,後是一喜;驚的是這麼多年的治理居然還有如此膽大、不治理的,喜的是他將又有一項業務上的重大收獲。

他沉了沉氣,然後裝作沒事人一樣又觀察了附近的環境。他進一步發現,距那長長的炊事房北麵大約五米左右,有一段牆,牆高約三米。就在那牆的後麵,競是一片陳舊而低矮的平房。毫無疑問,按上海人的說法,這便是棚戶區了。居住在這裏的人多是那沒錢沒勢的,而他們,被那三米高的牆阻隔了,來到這裏,隻看見飯店,看不見這些破房。

他繞過那牆,蹲在牆邊,從包裏拿出儀器測了一下。測的結果,雖然有距離的衰減和那牆的阻隔,噪聲級仍然達到了七十分貝。即便再有一段距離,也就到了那些人家的門口或窗前,陳宗海估計也不會低於六十五分貝。而國家噪聲防治法允許的標準是:居民區,白天,四十五分貝;夜間,三十五分貝。這個酒店製造出的噪音是嚴重超標的。

天太晚,陳宗海懷著激動心情回去了。第二天,他又來了,專門到了這片房的頭一排。

“又測嗬。”

出來倒髒水的人,或帶孩子在門口玩兒的人,這樣隨口問陳宗海。

什麼呌“又”測?難道有誰曾經測過嗎?

於是他問這些人。

他們說,環保局的前年測過,頭年也測過,今年開春還測呢,怎麼現在還測?原來,他們把陳宗海也當成了環保局的人了。

測的結果怎樣呢?陳宗海這樣問好幾個人。

他們都不言語,該忙的忙,該回院去回院去,該走的走。

陳宗海問一位在門口給狗梳毛的老漢。那老漢說:“吃人家的嘴短,拿人家的手短,測了又怎樣呢!”

陳宗海又拿出了他的煙,自己也叼上一支。他和老漢攀談起來,老漢最終道出了實情。

原來,這個呌“飛宇”的大酒店給前排十戶人家每戶每月一百元,作為噪聲傷害補助;第二排每月五十元,第三排每月三十元。從第四排開始往後便沒有補助了。如此全加起來一個月也不過支出一千多元,按一年計,也不超過兩萬元。按三年計,也才六萬元。而這個大酒店一年的營業額估計幾千萬,其利潤也可想而知。這點小錢,對他們來說簡直九牛一毛,根本不算什麼。而他們就用這樣的手段封住了這片人家的嘴,給他們個糖球唅,這些城市貧民們也就不吱聲、不叫苦,甘心忍受那噪音的損傷和攪撓,國家的法令法規也遭到了褻瀆和破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