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24章 二十四 看什麼看(1 / 3)

又下雨了。還不錯,從春天到現在已經下了四場雨。

陸文婷開車去上班。她和趙國昌離婚所剩下的隻有這輛“尼桑”,幸虧當初她出了一半錢,否則連這輛“尼桑”也沒有。因為所有動產、不動產都是趙國昌的,除去趙國昌賠付給她的那台電腦。

出了市區往南,再往西,到了鄉間公路,雨愈發大起來。前擋風玻璃上的雨刷器加快地搖也刷不斷源源流下來的雨水。

路邊公共汽車站的站牌下站了一個人,陸文婷本無心去看,但見那人被雨淋得無處可躲,一把雨傘極力向北傾斜,試圖遮住平灑過來的雨,但哪裏管用?

忽然,她認出那人是畫家……孤零零一個,淋得像個落湯雞。

這麼早,他做什麼去了呢?

從畫家要乘車的方向上看,這是回家,也就是回他住的地方。更準確些說是回房東那裏去,因為他租住了房東的房子,與三公司僅一牆之隔。

然而陸文婷把車開過去了。但她同時看見畫家轉過身來看了她一眼,那似乎是無意的,不知是看見了她的人,還是認出了她的車。

不會吧,陸文婷想。公司院裏有七、八輛車,除去節假日每天都在那裏停著,誰又知道誰呢?

開出幾十米終於覺得不合適、或者說過意不去。陸文婷把車停下了,同時鳴了一聲喇叭,接著,又鳴了一聲。

從側視鏡看去,畫家朝這邊跑過來,嚓嚓踩著雨水。

陸文婷開了車門。

“謝謝。”畫家邊上車邊說。他當然認出了她的人,否則他應該台眼看一看。看看是誰,再上車。

陸文婷沒應聲,也沒說什麼話。尼桑車不用掛檔,隻一給油便走了。

“這雨……”畫家整理著褲腿和肩部。褲腿雖然挽到了膝蓋以上,但還是濕了。肩部濕了一大塊,鞋也像剛從水裏撈出來。

不知為什麼,陸文婷想笑。

車開著,畫家突然問:“怎麼不去看畫了?”

“哦哦,有時間去。”陸文婷回答。她知道這話是在敷衍。

畫家也不再說話,直直地坐著,似專注看陸文婷開車。但畫家發現從褲腿上擰下來的水濕了人家的車,一把雨傘也不停地往下滴水,便把雨傘橫放在自己腿上,濕,也濕自己腿。反正半截褲子都已經濕了。

陸文婷更想笑,幾乎控製不住。但她還是控製住了,否則畫家會很尷尬。

陸文婷從後視鏡裏突然發現,畫家原來並非在專注地看她開車,而是在盯著她的臉看。陸文婷的神態,陸文婷偶然皺一下眉,以及拐彎的時候打方向盤她的嘴微微咬一下……畫家都在注意。

陸文婷扭了一下後視鏡。他看不到她了,她也看不到他了。要看,隻能看到她半張臉;她要看他,除非轉過頭來。

看什麼看,看蝴蝶臉嗎?老娘就這樣兒!

看什麼看,幹你屁事!

陸文婷這麼想著,油然生出一種反感。後悔不該拉了這畫家。

不再說一句話,隻板著臉開車。

畫家也不再看,規規矩矩坐著。

然而不知為什麼,快到公司了,陸文婷突然想起有事必須問,但那話問得很隨便,似乎漫不經心:“去哪了?這麼早?”

以前每次看畫的時候陸文婷一向稱畫家為“您”,小魯和材料會計她們也稱“您”。隻有公司的女副經理偶然去一趟,稱“你”。因為女經理比畫家大了三、四歲。而她們幾個都比畫家小。

“昨天去畫店取錢,在城裏住了一宿。”畫家回答,卻正正經經、老老實實。

“又賣畫了?”陸文婷把頭轉過來,看著畫家問,“這次賣了幾幅?”

“七幅。”畫家說。同樣老老實實。

“怎麼樣?”陸文婷嘴角笑了一下。

“勉強還行吧。”畫家這樣說,“比不了有名氣的。”

陸文婷也略知幾個有名的畫家,譬如範曾,陳逸飛,陳丹青、李自健等,確實還沒有聽說過“竇德”這名字。畫家叫竇德。

“您為什麼不買輛車呢?”陸文婷稱“您”了。其實這話她早就想問。

“車……”畫家搖搖頭,表示不感興趣,“我這方麵反應很差,手也笨得很。”

陸文婷想,巧了,倒和我一樣,動作上的表現不如大腦靈活。

“您屋裏,也沒有電腦。”前麵就是公司門口,陸文婷最後問。

“一樣。”畫家說,“對電腦不適應,也不適合。”

陸文婷理解“不適應”、“不適合”便是對電腦也不感興趣了。其實電腦是手腦並用,應該適合。

車在公司門口停住。雨還在下,但風住了,畫家下了車,再一次表示感謝。然後撐開傘,走進西邊房東的院門裏去了。

房東一共十二間房,租給三公司八間,餘下四間。老兩口帶著孫子住那四間中的兩間,餘下兩間留給兩個兒子節、年回家來各住一間。但頭年冬天畫家來了,老兩口便覺得自己住兩間多餘,不出租等於浪費。於是騰出一間,租給了畫家。

陸文婷把車停到公司院子裏。然後走進辦公室。

放下包,她又站在房簷下看雨。

上班的人都來了。雨也小了。

又過了一會兒,雨停了。

其實也沒下多少雨。這點雨對城市的路麵來說很大,水很多,但到了農村,土地幹渴,於是滴滴滲透;雨停了,不大工夫也就看不見水,那高的地方,也才將將濕了地皮。

坐辦公室的人向來如此,因為下雨,有人便來得晚。上班以後,有的出去,有的串屋,有事沒亊坐一會兒。

日子就這麼過。但真好過,吃完了中午飯便是下午,下午一出溜兒又是一天。於是又下班了。

材料會計說家裏裝修,出納小魯說母親身體欠安……也不知真的假的,反正她們都回去了。女副經理經常到下麵工程隊去,倒不是管工程,是訪問在工地的員工避孕做得怎麼樣。因此她上班時間不定,下班時間也沒譜。

但今天留下不走還有另外的人。食堂的廚師傅和兩個服務員沒有走,據說要請人吃飯。

回家去幹什麼呢?昨天是周日,今天是周一,而周六、周日兩天不是把該洗的衣服都洗了?該打掃的衛生不是也打掃了?婷婷離開學還有一段時間,暑假作業也完成得很好。父母身體呢,也都沒事,一切都讓人放心,請問,我回去幹什麼!

陸文婷依然煮了掛麵,放了雞蛋和西紅柿。正做著的時候,看見這個村的村主任兼支部書記進公司大門裏來了,後麵好像還跟了幾個人。陸文婷知道,要請的正是這位村主任。

為什麼請他吃飯呢?很簡單,要搞好團結,溝通感情。你看,水和電在人家的控製之下,道路也在人家的控製之下,雖然通往東麵的那條路早已經修好,但村邊的那條南北方向的路仍然是個麻煩。因為時常有工地上的人遠道而來,他們不知情,每走一回這條村邊路就要過兩道關卡,每道關卡二十元。為什麼?隻因這條路是村裏自己修的。這種牽扯到錢的亊,陸文婷最清楚了。

她剛吃完煮掛麵,一位副經理走進來,說:“小陸,來陪一下!”

陸文婷問:“幹嗎讓我陪?”

副經理說:“來陪一下嘛,不然我一個人太單了。”

“老邊呢?”

“你還不知道?老邊向來不陪人,除非總公司領導來。”

陸文婷說:“我吃完了。”

副經理說:“不在吃,在陪嘛。”

於是陸文婷去了。

食堂和洗澡間都是依了西麵的院牆後蓋起來的,牆的那一麵便是房東的院子。食堂一分為三,中間的是廚房;左麵是個小單間,可容納兩張桌子,也做了簡單的裝飾裝潢,門楣上還有個匾額,上寫“望月軒”。這名字很俗,但也應該算是“老字號”了,三公司兩次搬家,一直延用到這裏。廚房右邊的房子很大,幾乎與辦公室相連,這裏才是真正的食堂,員工們以及偶然從工地上來的人都在這裏吃飯。

陸文婷走進“望月軒”。

她一眼便看見了畫家。原來他也在這裏,不知什麼時候進來的。

副經理介紹道:“認識吧?我們會計,陸文婷同誌。”然後又給陸文婷介紹,說這是村主任,這是村副主任,這是村會計,你的同行。這位呢,是著名畫家……反正副經理也不懂,反正什麼都“著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