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麵邊聲連角起。
千嶂裏,
長煙落日孤城閉。
--宋·範仲淹《漁家傲·塞下秋來風景異》
第一章惡鬼幽靈天使與魔鬼,本就是二者一體。
1
一九三七年,天津。
夜色,一滴一滴迅速地聚集著,很快便形成洪潮,席卷而來,將整個中華大地都淹沒在一片漆黑之中,伸出手去,所觸皆是混沌。
然而,幾乎是同時,星星點點的燈光也陸陸續續閃爍了起來,像是一個巨大的胸腔正在陣咳中起伏,於重病中掙紮,自窒息中呼吸。
血,噴射而出。雪白的牆麵完整地記錄了這一瞬間。
握刀的手離開。
被刺者倒在地上,捂住脖子上不斷湧出的鮮紅,那汩汩來勢洶洶,而雙手無疑太過弱小,阻止不了生命的離去。於是他抽搐著,臉變了形,麵部肌肉猙獰著,身上的衣服也猙獰著,但他的眼神卻軟弱無奈地尋找著。
他於努力中終於找到了。那視角是仰視的,然而他所期望看見的臉隻是一副麵具。深灰色的金屬殼完美地罩住了五官,這堅固仿佛專用於隔離人間煙火,唯一暴露出的是兩枚幽黑的瞳孔,而它們卻比這夜還要深邃得多。
那是審判的目光。
一切都於沉默中進行。審判者無須多言。被審判者已經說不出話。
窗外,傳來汽車駛過的聲音,求生的希望在瀕死者眼裏一閃而過,僅僅是一閃而過,因為他也知道,一切都太晚了。他張了張嘴,卻隻能流出眼淚,最後的眼淚,似乎帶著些慚愧,更似乎是委屈的,抑或是遺憾的。
他想讓行刺者看見這一切,但是那副麵具和麵具下的人都已經消失不見了。大門緊閉著,屋子裏隻剩下他,仿佛從未有過到訪者。
瀕死者的意識一陣恍惚的驚喜,莫非這不過是一場噩夢?就像每夜所做的無數噩夢一樣,等到日出,它們便會消失於陽光之中?然而一雙擦得鋥亮的皮鞋從另一個角度走了過來,真實地落在他的視線裏,正如來自他頸上的真實的劇痛。
於是同樣仰視的視角裏,又出現了半張臉,那是半張如惡魔般的臉,似乎有無數條扭曲的蟲被封在一層粉色的薄皮之下,卻依舊"蠢蠢欲動"--那不是麵具,而是硫酸的傑作。對方的左眼被一塊圓形的黑布包著,黑布後麵赫然是空的,說明壞掉的眼珠已經不複存在。然而微微轉過一個角度再看他的右臉,卻是眉清目秀,不到三十歲的年輕麵龐,竟還帶著三分稚氣。俊美與醜陋在一個平麵上作殘酷的對比,使得這張臉更像是造物者用心良苦所製造的一件作品,旨在說明天使與魔鬼,本就是二者一體。
天使與魔鬼的混合物叫了瀕死者的名字:"周易群。"帶著不屑的,帶著冷漠的,毫不偽裝的語氣:"這便是代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