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31章 悲莫悲兮(1)(1 / 1)

第六章悲莫悲兮哥老會在四川盛極一時,外稱"無地不公口,十人九袍哥"。1

有人說,鬼與人,隻有一口氣的區別。在中醫學上,那口氣叫做元氣,出自先天之精,存於人的腎髒命門之中,耗盡了最後一口氣,人的靈魂便徹底失去了與肉體進行交換的依托,出得竅來,就成了鬼。

在漢字裏,鬼也是一個沒有偏旁,沒有依托的字。它自己便獨立成為一個部首,字典中為其專列了一欄,稱為"鬼部"。鬼在字典裏的解釋,除人死之後的靈魂之外,還有"隱秘、不可捉摸"的意思,或許,我們可以這樣理解:所謂的鬼,便是沒有依托的人,躲了起來的人,不能見人的人,無法揣摩的人……

不管是哪一種,都具有一個共同的特征--

孤獨。

或許,我們所有人對於鬼的恐懼的源頭便是它吧!這個自古以來便深深烙在我們靈魂深處,讓我們戰栗的詞語。

於是我們群居,我們相愛,我們繁衍子孫,甚至我們在夜裏獨自入夢時,也會在夢境裏造出形形色色的夥伴來,驅逐孤獨帶給我們的痛苦。

可有時候,即便子孫滿堂,高朋滿座,情深意切,孤獨還是會悄然而至,將你從人聲鼎沸,意亂情迷中剝離出來,放置於天地之間最蒼茫處,隻覺無垠無涯之中,仍然隻有你自己。

你大喊著,沒有人回答;你跺一跺腳,身體卻被大地反彈得飄起來;你伸手一抓,隻有虛空。大地不要你,天又太遠了,你隻能奔跑,但看不見盡頭。你伏在地麵哭泣,但是你隻能接觸到這個世界的表皮--你沒有根,沒有同伴。

在那個時候,你會覺得,你自己就是一隻鬼。

於是你害怕聽到"鬼"這個字,於是你驅逐它,詛咒它,可是它始終像影子一樣跟著你,你活著它就活著,你死去,它也會跟著你被埋入地下。

如果說人的肉體與靈魂是一對連體的怨侶,在相互依存中相互折磨,直到灰飛煙滅;那麼人與鬼便是一對背靠著背,誰也瞧不見誰的情人,他們之間唯一的交流方式隻能是沉默,可他們卻能在這不可交集的沉默中天荒地老。

2

女人孤獨地盤腿坐在一間狹小陰暗的佛堂裏,蒼白枯瘦的手有節奏地敲打著木魚,仿佛這個動作是她有生以來唯一的使命。她閉著眼,如同一尊沉睡在曆史中的石刻雕像,又泛著黃,那顏色似一張隔了年份的照片,把她的生命封印在了裏麵,止步不前。

佛堂外站著兩個素服的丫鬟,皆是十四五歲的模樣。她們百無聊賴地看著麵前這早已看了無數回的景色:一亭,飛簷如翅;一湖,靜冷如鏡;一徑,不見盡頭。

"小翠姐,"其中一個穿著青色夾襖的丫鬟悄聲問另一個年紀略長的女孩,"夫人在裏麵做什麼呢?一天沒吃東西了,人可怎麼受得了?要不要到廚房去拿些點心?"

"噓--"被喚作小翠的丫鬟把聲音壓得更低,"你剛來,不知道。每年都是這樣的,今天是少爺的忌日,夫人要誠心誦經,子時沒過是不會進食的。"

"少爺?什麼少爺?"

"自然是君懿少爺了,夫人的兒子,八年前就死了。"小翠捂住了嘴靠近她的同伴,"聽說啊,少爺是在監獄裏被人活活打死的!"

穿青色夾襖的丫鬟一驚,打了個寒戰。或許是巧合,一陣風打著旋兒從湖麵過來,帶著一股子樹葉被水泡腐了的味道,陰陰地,尖利地,冷笑著紮進衣服,紮進木頭,紮進牆麵……

小翠啞然失驚,她抬起頭,驚惶地看見那股風掀開了一扇窗,闖進了佛堂深處。

"啊--"她把捂住嘴的手用來捂住了眼,而另一個丫鬟則索性蹲了下來,將頭緊緊抱住。

風掀起佛龕前的桌布,搖晃著燭火,牆上的影子亂了,但木魚聲卻沒有亂,女人梳得如鏡般光亮的發髻也沒有亂。

她緩緩睜開眼,將視線投到亂影中的靈位上,"君懿,你回來了?"

無人應答。

"你不該回來的。"女人幽幽地歎了一口氣,"人鬼殊途,死去的人就不該再到陽間來。走了一次黃泉路,喝了一碗孟婆湯,重新投了胎,轉了世,該忘的事,該忘的人,就都忘了吧。我在這裏誦經,也就指望你在那個世界裏好好待著。所以,你還是走吧,走吧,回到那個你該去的地方。"

燭流了一滴淚。

風已止了。樹影、桌影、人影,一一歸位。木魚聲又響了起來--隻是這一次,它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