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時,皇後輕倚了門框,微微踮起腳尖,朝著遠處望去,期望著解除禁足的命令,卻看宮門口的紅燈籠被匆匆趕來的內務府小太監套上了白紗,連朱紅色漆宮門也被深色布料完全覆蓋。
“公公,這是出什麼事了嗎?為什麼要蒙白啊?”香琬跑上前問道,這才發現,就連宮門口的侍衛們不知何時,已全部換了一身白衣,麵容悲戚地立在原地。
“延禧宮的大阿哥歿了,皇上下令宮裏上下,皆不許見紅,咱們是奉命行事。”
內務府小太監的話一字不落,清清楚楚地傳到了皇後的耳朵裏,她不敢置信地撲到那人麵前,詫異地呢喃了一句,“什麼?人死了?大阿哥死了?”
在不知內情的人看來,確確實實是皇後害死了赫妃的大阿哥,宮裏人都在議論紛紛,這不僅僅是簡單的性格驕縱,而是人性的殘暴,到了這種時候,麵對著皇後,任誰也唯恐避之不及。
就連眼前的小太監也覺得皇後離自己太近,不動聲色地攏著袖子向後退了一步,“是,今天早上的事情,聽到大阿哥不好的消息,皇上情急之下,宣召了太醫院所有的大人,一起商量用藥,但因為連著發燒幾日,而且那野狗身上攜帶了狂犬病毒,大阿哥被病毒侵體,病入膏肓,已經無力回天了,強灌了參湯吊著,沒撐多久,就這樣去了!”
小太監答完話就匆匆忙忙跑了,後來香琬聽侍衛們說起,才知道那隻整日在坤寧宮轉悠的瘋狗早就患有狂犬病,無論失心咬到誰,都必死無疑,而這個殺人的罪名全因皇後一時不忍在正月殺死那隻無主的野狗,而不分青紅皂白地落在了她的頭上。
用力攙扶了近乎搖搖欲墜的皇後,因著近日進食不香,體重驟減,又不能外出,也就懶得梳妝打扮,日日麵黃肌瘦地癡癡等著事情的轉機,不想卻盼來這樣的消息。
“大阿哥死了,皇上肯定更恨本宮了,他再也不會相信本宮了,大阿哥是這宮裏的孩子啊,她們怎麼可以為了陷害本宮而害死這個唯一的孩子呢?”
皇後失聲痛哭。
那哭聲是對皇上失子之痛的感同身受,對皇上的發自心底的心疼。
也是,對自己今後命運的絕望。
正值大阿哥喪事那幾日,延禧宮的方向夜夜傳來悲哀而淒慘的哭聲,那是以赫妃為首的女眷們在哭喪。
在夜深人靜的時刻,一詠三歎的哀嚎傳入別宮的宮人耳朵裏,無不覺得心裏瘮得慌。
皇上哀痛至極,親自主持大阿哥的喪事,連夜寫了吊文焚燒以示皇家天父的慈愛之情。
後宮之人何等乖覺,怎敢在這種時候顯出歡樂的神情?
於是皆得了各宮娘娘的命令,沒有大事不得外出,不得在外喧嘩,宮裏日日寂靜無聲,用這樣默然的方式送慘死的大阿哥最後一程。
大阿哥的喪事極其隆重地辦完後,就出了正月,聽聞敬事房新製了綠頭牌,小心翼翼地遞到養心殿,皇上倒沒有出言訓斥,隻是如常翻了赫妃的牌子,後宮這才慢慢恢複了往日的模樣。
主仆四人被禁足在院子內,偶爾坤寧宮外的甬道裏也能聽到小宮女們經過時留下銀鈴般的說笑聲,那笑聲很年輕很活潑,散發著自由的氣息。
牆裏秋千無聲,牆外佳人輕笑,距離皇後上次踏出坤寧宮,去養心殿見皇上,已經整整過去了二十八天。
宮門口一撥一撥的侍衛輪流值班,除此之外再沒有其他人出沒,禁足的二十八天,坤寧宮莫名蒙上了一層晦暗之色,就連春日的陽光也不能將之照得明媚一些。
吳公公再次踏足寂靜無聲,宛若無人居住的坤寧宮,是來宣讀聖旨的。
宮裏的其他宮女、太監,都被皇上打發了出去,隻餘下她們三人整日手忙腳亂,什麼活計都要親手去做,根本沒時間去顧及花花草草。
時間久了,院子裏一片荒蕪,牡丹花群早已無人修剪,遠遠望去,春天裏新冒出的牡丹花苗枝枝旁逸斜出,毫無美觀可言。
皇後褪去華服,脫下珠釵,帶了僅有的三個宮女跪在長滿雜草的青石板上,垂首聽著吳公公洪亮的聲音如雷霆般乍起:
奉天承運,皇帝詔曰:
博爾濟吉特氏·瑞珠,得沐天恩,貴為皇後,太後親命其治理後宮,然其癖嗜奢侈,凡諸服禦,莫不以珠玉倚繡綴飾,無益暴殄,少不知惜。嚐膳時,有一器非金者,輒怫然不悅。且生性暴戾,善妒,殘害皇家子嗣,有失婦德,難立中宮。朕曉瑜太後及眾位要臣,決意黜其皇後封號,收回皇後寶冊,貶為靜妃,謫居靜和宮。望其心掬孝道,悔過靜思,循規蹈矩,謹言慎行。欽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