凝煙和香琬四目相對,皆在對方的眼裏看到了一抹一閃而過的絕望。
裏間的靜妃應該也聽到了,她焦急地拍了拍門喊香琬過去。
“香琬,你去找皇額娘了吧?本宮剛才聽章公公說她身體不好,應該等過一段時間好了會來看本宮的,本宮這會有點餓了,你去讓凝煙炒幾個肉菜,多放點油水,本宮隻有吃飽了,才有力氣等到皇額娘來看本宮啊。”
“哎,奴婢這就給娘娘去準備,娘娘是該多吃點,吃飽了才能盼著太後娘娘來看您呢。”這麼多天了,第一次聽到靜妃主動要吃飯,香琬嘴上輕快地應著,說到最後一句話時,卻覺得嗓子眼像堵了什麼東西似的,上上下下,總不通暢。
靜妃是博爾濟吉特氏家的女兒,是代表著家族榮耀嫁到紫禁城來的,他們所有人都忘了,靜妃隻是一介弱女子,人人都道她沒有擔負起興盛家族的責任,但又有誰人看到她那顆脆弱的心已被傷得體無完膚,再也沒有可能愈合?
太後不來,靜妃強打起精神的背後,實則無異於心上又多加了一道傷痕。
是夜,景春姑姑和凝煙累了一天,身心俱疲,早早就歇下了。
懷揣著一大堆的心事睡不著,香琬拿了花樣子坐著一針一針細細地繡著一朵牡丹,強撐著不睡,直熬得眼睛酸痛。
“桃之夭夭,灼灼其華。之子於歸,宜其室家。桃之夭夭,有甘其實。之子於歸,宜其家室。桃之夭夭,其葉蓁蓁。之子於歸,宜其家人。”忽聽得靜妃用歡快的語調念起了《詩經》了的句子,好像她就是那如桃花一樣嬌美的待嫁女子。
“投我以木瓜,報之以瓊琚。匪報也,永以為好也!投我以木桃,報之以瓊瑤。匪報也,永以為好也!投我以木李,報之以瓊玖。匪報也,永以為好也!”
罷了罷了,靜妃心裏積攢了太多的難受,讀讀這些民風之歌也好,總是可以轉移一些注意力,不然這樣漫漫長夜又黑又冷,該如何度過。
香琬側耳傾聽著,品味著靜妃吟詠的詩歌,終於有倦意慢慢湧上來,手裏握了花樣子沒來得及放下就趴在桌子上打起了盹。
迷蒙的睡意突然被小銀子驚醒,在聽到他驚慌失措地喊著“著火了,著火了!”之後,暗道大事不妙,香琬披了外衣就向外跑去。
寢殿已被逐漸燃起的大火吞噬,“娘娘,娘娘!”香琬快步走到門口,試探著朝裏麵看去。
“燒!燒!全燒了!淨是騙人的,抄這些東西有什麼用?抄完了皇上還沒有來瞧本宮!燒了,全燒了才好呢!”久病後的嗓子發出尖銳的叫喊聲,靜妃將那一疊疊用墨汁沾染了的雪白宣紙往火堆裏扔,躍起的火苗引燃了身後的帳子、被褥、裙擺,更多沾了菜油的東西被點燃,她呆呆地感受著突如其來的溫暖,發出一聲癡癡的笑。
“什麼狗屁靜和宮!本宮是皇後,皇後見皇上天經地義,皇上不來是不知道本宮在這裏,現在靜和宮火光通明,在後宮宮苑最為耀眼,皇上總該來瞧本宮了!”
再這樣任由她發瘋下去,她會被燒死的!
全然忘記了太後和皇上的旨意,此時什麼都顧不上了,香琬隻想著將已然瘋癲的靜妃拖拽出來,違抗懿旨就違抗了吧,她執意向裏麵衝去。
“啪嗒!”,香琬前腳才剛剛邁進寢殿,下一秒殿門就被上了一把大鎖,剛準備看清,那上鎖的人就貓著身子跑遠了。
心頭猛地一跳,完了!中計了!
今晚,她和靜妃,兩人都別想活著從這裏走出去!
既然已經無路可退,那就先救出靜妃再說。
濃煙滾滾的裏間,逼得香琬無法靠近,迷蒙的視線中,她看到靜妃手裏抱著一摞寫好字的紙,身上穿了那新製的衣裙,上好的綾羅綢緞很快染上了火苗,她如一隻浴火的鳳凰,非但沒有感到烈火灼身的痛楚,反而歡快地轉起圈來,就好像還旋舞在大草原上一樣。
“娘娘,娘娘!您快出來呀!”濃煙堵塞主香琬的嗓子,本想撲進去救人,嗆人的煙霧提醒這她這樣衝進去分明就是死路一條,她害怕了,退縮了,隻能蹲在牆角裏不敢站起身。
眼睜睜地看著裏麵的靜妃沒有了任何聲音,再然後,靜妃嬌弱的身子被高高騰起的大火重力撲倒在地,絲絲地吞噬著房裏的一切,不一會就吞噬掉了那絕望到極致的忠烈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