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過頭看她一眼,淡淡地開口,“你真當哀家老糊塗了嗎?皇上大婚,是咱們大清天大的喜事,你難道還怕哀家這個老婆子闖入坤寧宮去不成?”
“奴婢不敢,隻是……”
“隻是,這坤寧宮隨著朝代更迭,即將換了主人,卻再也沒有了先帝。”惠太後悠悠歎一口氣,貪戀地撫著那宮牆,似乎陷入了無盡的遐想之中。
“坤寧宮縱然高貴,可這宮牆若是沒有皇恩的浸潤,冰冷程度和其他小宮小殿沒有什麼區別,這麼多年了,還是這般淒清寥落。哀家從前,也曾傻傻地扶著這宮牆,盼著先帝來瞧哀家一眼。”
青蕊聞此悲傷,不禁流下來淚來,再不敢勸,帶著眾人,默默退到了一尺開外。
“哀家以惠貴妃的身份入宮,一月有餘就做了皇後,在皇額娘的扶持下,風風光光地入主中宮,雖是繼後,但懷著皇嗣,一朝登鼎鳳座,是何等的榮耀。哀家終究沒有辜負博爾濟吉特氏家族的期望,那時候,先帝還是有一絲喜歡哀家的,不然,怎麼會封哀家做皇後?”
惠太後癡癡地回憶著,宛若初入宮時那樣單純青澀。
甜膩膩的梅子酒浸入腸中,卻化作了萬般苦味,將往昔那段甜蜜的日子暈染開來。
她總記得,她做惠貴妃,後來做皇後的那段日子,懷著身孕,先帝一日三次,笑吟吟地來到坤寧宮瞧她,太醫把脈的時候,就在一邊靜靜陪著她。
入宮前就知道彼時的嘉妃受寵多年,不想她進了宮,皇上倒願意送一枝與她一模一樣的珠釵給她,還給了她一個孩子。
旻玉,那樣柔軟的孩子,成為了後來她漫漫後宮生涯中無盡的慰藉。
都說皇後得其高位,不得其君心。
等皇上漸漸不常來坤寧宮了,她才知道,皇上心裏還是介意,介意她的姑姑是焚宮自殺的靜妃,介意她出生於博爾濟吉特氏家族。
昔年,攝政王多爾袞施加在先帝身上的強硬手腕,給博爾濟吉特氏家族的女兒們打下了一個永不得翻身的烙印。
先帝生性追求自由,不喜受人挾製,所以不喜歡姑姑,也不喜歡她。
後來她生了害人之心,想要借石瓊梅之手,打落嘉妃肚裏的孩子。
再後來,坤寧宮雖是大宮,但終究因為一念之差徹底失卻了皇恩。
就連康太後也以為,她從那以後不再刻意看重皇恩,不想再去費勁腦汁地爭寵,對宮中一切事物都淡然處之,已然對先帝失去了那份愛慕之情。
卻不知,她骨子裏本就是一個理性至極的人,既然早早就認清了現實,那麼,明明知道不可能再得到的人,就決定了餘生隻會遠遠地看著他。
就連先帝因病去世,她也沒能提起勇氣,前去送他最後一程。
沒有人知道,先帝初初離去的那段日子,她時時心痛得不能自已,耳邊總是響起一兩句幻聽來:“琅雅,你看,這花兒多好看,就像咱們的女兒一樣。”
“琅雅,朕給你拿了這塊玉佩來給你賞玩,喜歡嗎?”
先帝笑得很溫暖,她沉溺在那深邃溫柔的目光中,久久不能自拔。
坤寧宮那段短暫的與先帝美好相對的時光,成為了唯一支撐她活下去的精神支柱。
惠太後淚流滿麵地追憶著往事,青蕊走上前來,輕輕替她擦著眼淚,“太後娘娘,奴婢知道您心裏苦,這些年來,您心裏的苦,也隻有奴婢知道。”
她不止一次看到,夜幕降臨之時,寢殿裏,太後褪去了一頭沉甸甸的珠釵,脫下那厚重的皇後華服,披散了柔順的長發,手心裏緊緊地握著那支攢花卻月釵,坐在燈下長久地發呆。
那釵子樣式簡單,並非名貴之物,可自先帝贈給太後之後,先帝冷落了太後之後,太後每每睡不著,就握一握那簪子,這一握,就一晃過去了許多年。
“旁人都以為哀家先是皇後,後是太後,是這紫禁城最尊貴之人,再無缺憾,都以為哀家寬容大度,不願與妃嬪去爭得先帝的寵愛,康太後心性柔弱,舍不得先帝,竟跟著先帝去了,也惟有哀家,竟一日日熬了下來,青蕊,你瞧著哀家,是不是也覺得哀家對先帝無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