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多事情我們隻是假裝知道或者假裝不知道,要知道有時候假裝不一定是為了欺騙,而是因為我愛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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離開父母家之後陳啟中獨自開車回金橋,與上次一樣,一路上他不停地看著放在副駕駛座上的手機,想著要不要給何小君撥一個電話。但是結果也同上次一樣,他最後還是沒有把這個電話撥出去。
高架一路暢通,出了隧道之後條條路上都是工地,隧道口正在修最新的地鐵站,工人估計在趕進度,大光燈開得亮如白晝,兩邊盡是轟隆機器聲,路邊有隔離欄,挖開的地麵上鋪著鋼板讓車過去,昨天下過一場大雨,鋼板下麵泥濘一片,高低不平,車子經過時好像開在鐵軌上,一路的響聲。
雖然是晚上,但路麵變窄,這一段總有些堵,兩邊沒有行人,工地大光燈開得雪亮,車開得慢,伴著耳邊工程嘈雜聲,越發讓他心裏煩悶。
他的生活一向平穩,很少為了某件事情持續地煩躁不安,但是自從決定要結婚之後,他發現自己的生活完全脫離了自己的控製,所有過去從未曾想到過的事情一件件發生,件件都讓他措手不及。
他沒那麼天真,早就知道結婚不是一件簡單的事情,但也從未想過會有這麼難。
沒有遇到那個人的時候覺得找到她很難,遇到那個人了以後覺得追到她很難,好不容易找到也追到了,沒想到要過她父母的那一關,更難!
特別是今天!他隻要一想到何小君媽媽在飯桌上說出的那些話,還有自己爸媽之前與他談話時的表情,心裏就不自覺地混亂起來,都不知如何擺脫這種感覺。
雪亮燈光閃過,開在他車前的一輛黑色桑塔納突然停下,他之前正出神,一腳刹車踩得倉促,差點與前車相撞,場麵危險到極點。
後頭連續傳來急刹聲,有人叫罵,不知是否有車追尾,他坐在駕駛座裏心跳加速,一瞬間眼前掠過許多虛影,都是何小君的臉。
車陣終於開始移動,陳啟中在第一個路口調頭,筆直向著來時的方向開回去,半點遲疑都沒有。
他一直覺得自己是一個理智的人,從不會被片刻激情衝昏頭腦,但此時此刻心裏卻隻有一個念頭,想看到何小君,拉住她的手,就算跟她說幾句話也好,讓他知道所有的一切都是值得的,都是值得他與她為之努力與奮鬥的。
陳啟中把車開到何小君家樓下的時候已經接近午夜了,他在來時的路上用了很快的速度,但是越接近目的地,他的速度反倒越是慢了下來。
他在想自己要跟何小君說什麼?她過去倒是有過一次兩次半夜突然跑來找他,都是因為心裏不快活,想他安慰自己,他雖然當時吃驚,但後來每次想起,總是覺得很愉快。
她想他安慰自己,那是因為她信任他,他是她不愉快的時候最先想到的人,他喜歡這個角色。但是現在一切倒過來了,他這樣跑去找她,說什麼呢?難道也上前對她說一句,我覺得不快活?
這不是男人該做的事情,男人該做的就是解決問題,隨意地發泄情緒是毫無意義的,尤其是對著自己心愛的女人,跟她說這些有什麼用?是要她的同情還是要她的幫助?他該做的是不讓她有一絲煩惱,就像他一直以來所希望的那樣。
他這麼想著,腳下的油門便越踩越沒有力氣,但是熟悉的弄堂已經出現在車頭前,太晚了,弄堂裏樹影搖曳,寂靜無聲,他稍稍躊躇,最後還是把車開了進去。
其實他已經沒有了一定要找到她的衝動,他隻是想看一眼何小君的窗戶,如果她還亮著燈,那他就在樓下給她撥一個電話,就說自己已經到家了,聽聽她的聲音也好。
車子駛入弄堂,兩邊路燈暈黃,燈光透過濃密樹冠投在路麵上,斑駁一片,他開得很慢,然後忽然地停下了,無聲無息的,就在弄堂的入口處。
弄堂深幽,他茫然地看著遠處的那對男女,很久都沒有動作。
是何小君與馮誌豪,雙雙立在一輛低矮的跑車邊,她在夜風裏衣衫單薄,仰頭與馮誌豪說話,距離遙遠,他看不清他們臉上的表情,但是片刻之後他們停止交談,彼此伸出手來,身體相貼,無聲無息的一個擁抱。
他倉皇間竟不由自主地閉上了眼睛,十月的上海,遠未到冷的時候,但他這一刻滿心冰涼的,就連指尖也是,冷得隻覺麻木。
喇叭聲,還有雪亮的大光燈閃爍在身側閃爍,他猛地驚醒,這才發現自己不知何時竟已經將車倒退到弄堂之外,斜斜地停在路的正中,午夜路麵清冷,一輛出租車險險地停在他的左側,司機按下窗來,吼了一聲。
“找死啊!半夜停在路當中。”
他沒有說話,轉動方向盤往前開去,指尖仍是冰冷的,連帶著方向盤都突然地沉重不堪,他沒有回頭,也不想回頭。這一刻的陳啟中已經忘了自己是為什麼來這裏的,也不想再去向任何人求證什麼,還有什麼好說的呢?或者他媽媽說的才是最正確的,何小君母親一直以來所表現出的持續的不滿、所提出的高不可攀的要求還有今天飯桌上那些難以想象的條件都隻有一個原因,她知道自己的女兒有另一個選擇,而那個選擇,遠比他更合適她的女兒,何小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