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人一起,騎馬而歸。來時兩人,歸時卻是四人。從營地到裴府,要經過長長的廷華街。廷華街是上京的第一條幹道,橫貫東西,連通東西兩市,熱鬧非常。裴晴喜歡熱鬧,便願意繞遠路,來這條街上逛上一逛。我自然沒有異議。一路上楚連風盯著我看了幾眼,裴晴似乎發現了什麼,伸腿,踹了楚連風的馬一腳。馬受驚嘶鳴,楚連風連忙收緊韁繩勒馬。
裴晴麵色不愉地叫了一聲:“活該。”便甩臉,打馬疾馳前去。
裴曄朝楚連風看了一眼,沉聲道:“跟上。”
楚連風應了一聲,策馬疾馳追裴晴而去。
我大概明白裴晴對楚連風有意,但神女有夢,而襄王似乎無心。楚連風並非對我有意冒犯,我也明白他的那幾眼究竟有何意義。
“第一眼,看了我上馬的姿勢。第二眼,看了我夾著馬腹的小腿。第三眼,看了我握著韁繩的雙手。”我朝裴曄說道,“我會騎馬,去過戰場,這點馭馬的能力都沒有,是不是被人小瞧了。”
裴曄看來我一眼,說道:“三年未騎,生疏還是有的。小腿放鬆,別把馬腹夾的太緊了,雖然那匹馬的性情比較溫順,還是小心點好。”
我不禁露出笑意,真是瞞不過他。
今天我還是第一次跟著裴曄從正門進去,不愧是當今皇帝親賜的府邸,門庭宏偉,院落繁多,亭台樓閣,長廊小榭。三月末的春華熠熠,門庭前的一汪潭水裏,群魚嬉戲。
我們來時,裴晴已經到了。她正蹲在潭水邊上喂魚,看來,已經消氣了。
裴晴見我回來,拉著我的手臂,讓我去看她喂的小魚。
正廳出來一個人,身後呼呼啦啦站了三五個小婢。那人身著鵝黃裙裝,青絲挽起,嬌俏的瓜子臉,從眉宇到雙唇,五官無一不精致。脂粉清薄,眉目淡描,唯獨沒有塗腮紅和口脂,反而清淡過了,給人有絲絲病氣之感。我有些恍惚,她有些,不,是十分像一個人。像那個真正叫韓紫煙的女子,那個代替了我,死去的女子。
“將軍和妹妹回來了,妾身已張羅好了飯菜。妹妹剛來府上,不知道合不合這位妹妹的口味。”她的聲音輕柔無力,惹人憐惜。
這位就是桑夫人吧,我抬頭對上她的目光。她看的目光中先是探尋,又是不解,後又轉為不屑。她淡然一笑,徐徐走過來,牽了我的手說道:“妹妹一身騎裝,真是精神。”
我也客氣地朝她微笑:“姐姐辛苦。”隨後不著痕跡地脫開她的手,轉身向裴晴招手:“今天玩了這麼久,去吃飯吧。”
裴晴放下手中盛著魚食的小碟,由小婢帶著去了正廳。裴曄看了我一眼,什麼也沒說,隨著裴晴也去了正廳。我走在人群的最後麵。
後來,楚連風也進來了,手裏還拿著從外麵帶來的吃食。
“我買回來了,樓外樓的花餅。”楚連風將小盒打開,將包著花餅的紙整好,遞給裴晴。
裴晴端著臉:“看在你跑了這麼遠,我就姑且原諒你。”伸手將花餅拿到手上。
裴晴咬了一口,嘴巴裏哼哼唧唧的,碎屑沫兒沾了一嘴唇。
楚連風鬆了口氣,坐下來吃飯。我則朝他遞出一個微笑,他有些尷尬,不再看我,低下頭吃飯。
飯食確實精美,而我卻食不知味。桑夫人,坐在裴曄的一側,親手為他挑菜。那兩人的模樣,擔得起琴瑟和鳴四個字。桑夫人時不時朝我看去幾眼,我卻裝作未見,隻顧著麵前的飯食。我所在意的,其實是桑夫人的麵容。
飯後,我特意叫了小環,問了她桑夫人的事。
她名叫桑泳兒,原是謝皇後的貼身婢女,後來指給裴曄做了妾室。桑泳兒是婢女那會兒還不是這番樣子,隻是後來嫁過來一個月後,才開始做這種打扮。她做了這種打扮後,裴曄才開始時不時去看她,開始晚上宿在她那邊,幾乎月月都會有一次。
我皺眉問道:“她來了幾年了。”
小環答道:“快三年了,桑夫人嫁進來那會兒,正是皇上登基後不久的事。”
登基不久,也就是沈家被抄家之後,我不清楚桑泳兒為什麼突然換了裝扮,卻隱隱猜到裴曄為什麼開始對她不錯。隻是,裴曄曾說,那一天未能趕回上京。既然如此,他何時見過紫煙?裴曄欣賞的,覺得欠疚的,究竟是作出那首琵琶曲的我,還是長著那副容貌的紫煙?倘若是紫煙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