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揚鞭策馬,提槍而出,遠處卻有一人一馬,獨立而待。繡著“長域”的旌旗,飄揚而上,來者何人,已不言而喻。
我微微皺眉,卻也緩步上前。
漠北人飽經日曬寒雪,比起中原人更顯強健。他身姿卓卓,眼神犀利,亂發翻飛,猶如漠上之狼。手中的彎刀,也飽飲戰血,看在眼中,炙熱滾燙。
我雙手抱拳,恭迎而上:“久違了,長域王。”
他雙眼間的露出一絲迷離,笑道:“不曾想,有生之年還能遇上這沈字的戰旗。你可是沈家的故人?”
我隻是輕輕微笑,並未言明。
他微微皺眉:“能化出此陣者,非鬼將一人,不做第二人選。來者,可是你?”
我朗笑出聲:“正是。”
他眼神微亮,喃喃道:“消匿三年,我以為——”他又搖搖頭,輕歎一聲,微闔雙目,“我隻是不明白,沈家既已成叛,為何在此,竟幫那狗皇帝奪我大漠城地?”
“山河收盡,天下皆歸。是每一個征戰疆場的人的願望,於我何異?長域王,難道不曾想過?”
他仰天長笑:“不錯,是鬼將應該說的話。不過——東晟已是貪腐衰敗,就算收了這漠北之地,又能為這窮壤帶來什麼?哼,我早已無望。”
貪腐衰敗?窮壤?我心中已有一絲了然。沒想到長域王竟有如此遠大見識。我輕歎一聲:“長域王竟有如此遠見。”我朝身後遠看,天地陣已露敗相,“我終是阻擋不了你身後的鐵騎,可長域王也阻擋不了東晟的泱泱大軍,這漠北之地,終會改名換姓,勢不可遏。”
他輕蔑一笑:“百年之後,或許如此,但如今眼下,鹿死誰手,仍未可知。”
我搖搖頭,笑道:“不,大局已定了。從長域王動身而來的那一刻,你們就輸了。三軍不久將至,你們的王城已是性命垂危——”
他驚愕不已:“你說什麼?”
我輕歎:“若不是為此,我鬼將何必深入腹地,隻奪一城?”
他怒擊而上,長刀橫指,架於我的脖頸之間。
我輕敲刀側,冷聲道:“長域王別忘了,小王子還在我們手上。”
他無奈咬牙,撤手,怒道:“可惡——”
我微微一歎:“敘話已久,還不知長域王今日為何而來。”
他似怒似笑也似悲鳴:“我原以為——算了,我已經得到答案了。”
我輕閉雙眼:“我鬼將雖泠漠,卻不是無情。小王子無虞。”
“你與我不是同路人,卻能做到如此。多謝。”他咬牙道,“但求明日一戰,還望鬼將,珍重。”
飛塵揚起,馬蹄聲去,萬俟長域的身影消失在遠處的迷霧中。
我不禁苦笑,喃喃道:“你雖想放我一命,奈何我是鬼將,焉有降敗之理。”
第十日,天地陣果然潰敗,他的鐵騎如摧枯拉朽般,將陣勢破壞的難以複原。禦狼營的將士幾乎全部負傷,難以為繼。不愧是萬俟長域,這天地陣竟隻能困住他區區十日,大概是我三年來未曾打仗,終是太過自負了。
眾人臉色灰敗,絕望充斥著他們,連一向開朗活潑的傅靈兒,都向我投來不安的眼神。士氣低迷,沒有什麼比這個更加可怕。
陳彰義看向我,心有不甘:“副尉,我們明天一定會勝——”
我搖搖頭,拍著他的肩,喃喃道:“天地陣已經難以為繼,不能再用了。”
陳彰義不可置信地抬頭,卻也隻能再次垂下。
我卻微微笑了:“但是,我們的援軍到了。”
眾人聽到這話,皆一改麵色,露出希望。
我朗聲道:“明天,日落之時,我們東晟的大軍就會到達這裏。所以,再戰一天,我們就會得到勝利!但明天勢必是血戰,你們怕嗎?”
“不怕——”
“你們怕嗎?”
“不怕——”
我們的呼聲在城中,在心中激蕩,既然上了戰場,便沒有什麼好怕,誓死一戰,但求戰得痛快!
我朗聲笑道:“好!那麼明晚,祝捷酒就在這兒,恭候各位!”
其實,沒有什麼援軍,也沒有什麼祝捷酒。明日,我們就會埋骨此城,不複生還。為了保證傅靈兒的安全,我讓她從現在開始,一刻都不要離開萬俟莫邪。以萬俟長域的心胸,他定不會為難她。
大戰前夜,我的心中平靜得一絲波瀾也未泛起。帳中,我輕輕擦拭著手中的長槍,看著那美麗的紋飾,我竟覺得有些對不住。這麼美的槍,卻還沒為它們起個名字。遙想那日束發從軍,那日霜角轅門,如今數載悠悠,竟一晃而過。韶光一瞬,清零一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