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密函風波(四)(1 / 1)

安丙離開前衙時顯得很神氣,但一回到後宅就泄了氣。都快交五更了,他仍沒心思睡覺,獨自躺在客廳那張鋪了羊皮的躺椅上,拉了條被子,把自己裹得像個剛破殼的繭子。黑乎乎的腦袋上,兩隻眼睛在昏暗的燭光裏顯得灰敗無神。

安丙眼裏是漆黑空洞的屋頂,腦子裏卻塞滿了那封密函裏的小楷。那些小楷,字字句句都寫著驚悚。安丙知道,他遇到了自己人生中最大的一道坎,這道坎一旦邁不過去,他和安煥,乃至全家老小,都可能死於非命。但這還是其次,畢竟個人、家庭的命運相比國家命運而言,太過微不足道。他擔心這道坎一旦邁不過去,那原本就處於風雨飄搖中根基不穩的大宋朝,還能不能偏安江南,會不會一陣風就把它吹得灰飛煙滅。

安丙從來都沒有想過有一天會出現眼下這種情形,保全自己的身家性命居然與保全國家命運關聯在了一起,而且還如此緊密。

安丙講述到這個不眠之夜時,往往樂於渲染他那時的心情,甚至不惜讓聽的人去感受客廳外沒有星月的黑暗,大風吹卷積雪的苦寒,卻就是不肯輕易透露導致這一切的那封密函的內容。

他說,這叫吊胃口。說這話的時候,安丙已經賦閑在家好幾年了。他經常光顧甘溪場上的小茶館,但茶館裏的說書人卻沒他這麼擅長吊胃口。

安丙就這樣在躺椅上呆到了天亮。當夫人鄭氏起床發現客廳裏這個“繭子”時,嚇得差點打個趔趄。我的個媽耶,這是誰呀,大冷天的躺在椅子上睡的啥子覺?她誇張地尖叫了起來。

安丙說,他冥思苦想了一夜,把很多問題都想得很透徹,比如那封密函該如何處置,比如時局到底有多麼凶險,比如西北的形勢有多嚴峻,等等。他把這些想了個遍,卻唯獨把家事給想漏了。好在鄭氏的這聲尖叫,彌補了他的缺漏。他說,鄭氏這聲尖叫,讓他驚出了一聲冷汗,翻身而起,做出了一個不近人情的決定——他要把專門前來探親,要和自己在大安軍過年的家人馬上送回廣安,送回甘溪場!

我不能讓無辜的家人卷進這場由密函引起的血腥衝突中。他說。

安丙娶妻二房,李氏大安丙七歲,早亡,未有生養。繼室鄭氏,育有三女二男,三個女兒均已出嫁,次子早夭,長子安重癸,已經婚配,育有一女,取名寶孫,時年四歲。

按照大宋律例,地方官員做官需遠離老家五百裏,且不能攜帶家眷。多年來,安丙都隻有年末大約一個月時間的休假,深感虧欠生活在老家甘溪場的親人太多而無以為報。今年,家人們考慮到他公務繁忙,直到年末都脫不開身,便舉家前來,打算與他在大安軍團聚過年,免得他跋山涉水旅途勞累。親人們到大安軍才不過短短幾天,年貨才剛剛置辦齊全,團年飯都還沒吃,卻要將他們送走,安丙心中這滋味,確實有些不好受。

當安丙說出自己的想法的時候,在家中激起的風浪可想而知。但安丙從不願意講他是如何說服家人心甘情願冒雪返鄉的,他隻是牛氣哄哄地說,老爺我偌大個大安軍數萬軍民都能搞定,幾個家人還有搞不定的嗎?有啥好講的?

就這樣,我們隻知道他未雨綢繆,盡早將家眷送回了老家,看到了一個智者高明的預見,和一個仁者對家人的情懷,卻無法窺見他與家眷那種兒女情長,實可謂遺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