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向算無遺策的大安軍知軍安丙安大人,不僅沒有算到吳曦會喪心病狂到派殺手公然殺進官衙後宅搶奪密函,也沒有算到蒙麵刀客夜襲後宅之後,吳曦竟然主動休兵,偃旗息鼓了。他還在傻乎乎地唯恐吳曦還有更不可預料的後著,因此不得不趕緊將家眷送走。
這是開禧元年大年三十,家家戶戶都忙著團年的日子。
因大雪堆積而沉寂冷清了好些日子的大安軍,一大早便有爆竹破空的聲音絢麗開來,引得大街小巷雞飛狗跳的一下子便熱鬧了。大街上打開的店門多了起來,雙手揣在袖子裏探頭看人家燃放爆竹的街坊們不再縮頭縮腦,開始討論起過年吃什麼喝什麼的話題,撿了未爆炸的爆竹興奮過頭在雪地裏摔了跤的孩子弄了滿身泥。
安丙的小孫女寶孫因為沒有撿到爆竹,大鬧著不肯上馬車,丫鬟和家丁都拿她沒辦法。安重癸隻好親自出馬,將她捉來往車裏遞,車裏一下子伸出好幾雙白嫩的手來接過。簾子晃動中,寶孫那雙小腳在一直不停地踢蹬,於是有聲音從車裏傳出來。瞧這過的叫他媽什麼年!是鄭氏的聲音。
安丙一張老臉比天空還陰沉,像山一樣鐵青。他見兩輛馬車已經準備停當,朝安重癸揮揮手說,走了走了,莫再耽擱!
安重癸朝父親抱拳作了個揖說,父親,你老多保重!
安丙點點頭說,放心吧,你爹還沒那麼容易倒下!你和中嶽他們幾個千萬要保護好全家老小,不得出半點差池。安丙說話間感覺鼻子有些發酸,趕緊一手捂住,一手朝還想說幾句的安重癸猛揮,示意趕緊啟程。安重癸隻好上馬,吩咐車夫起身。
聽著轔轔車聲響起,安丙下意識閉了眼,他不想看馬車碾雪而去的背影,也不願看雪地裏黑色的車轍向遠方延伸。但是腳下卻不由自主地踩著車轍印前行,一步一挪地,吃力而倔強地跟在馬車後麵,遠遠的。在他的身後,三泉縣衙門外,呆呆地立著安煥和張群芳。
我們要不要跟上去?張群芳問。
必須的!安煥說著,撇下張群芳,追他兄長去了。
張群芳見安煥也去了,不知道該如何是好,呆了老半天,忽然有所悟似的,去人家燃放過的爆竹碎屑裏,和一群正在尋找未爆炸爆竹的小孩子一起,翻著爆竹碎屑。待撿到一顆未爆炸的爆竹後,便興奮地跑了上去。
大人,給,爆竹!張群芳追上安丙,把剛撿到的爆竹塞進他手裏。
我又不是小孩,你把這種東西給我幹什麼?安丙大惑不解。
你不是小孩,你家裏有小孩啥!
安丙恍然,說了聲謝謝,腳下發力,朝孫女寶孫乘坐的馬車跑了過去。馬車剛出城門,正準備加速,安重癸聽父親邊追邊喊著什麼,知道有事,趕緊把車叫停。馬車停下,猶自聽得安寶孫哭鬧的聲音。
安丙追上馬車,撩開簾子,把爆竹遞過去說,寶孫不哭,看爺爺給你帶什麼來了?
安寶孫正雙手揩著眼淚哭鬧,突然見爺爺追上來,還帶來了自己一早起來去尋找都沒有找到的爆竹,一下子高興起來,接過爆竹,高興地叫了聲,爺爺,我要爺爺!說著就要起身伸手讓安丙抱。安丙卻一扭頭,朝車夫大聲說,啟程!
我要爺爺!我要爺爺!安寶孫的哭鬧聲隨馬車漸行漸遠。
大人,給,手絹!張群芳不知什麼時候來到了安丙身邊,遞給他一條白色的手絹。
給我手絹幹什麼?安丙不快地問。
自己看著辦唄!
安丙呆了呆,正猶豫要不要接,張群芳不耐煩了,踮起腳來,拿手絹替安丙揩了揩麵頰。流眼淚了,居然自己不曉得!張群芳說。
風大,眼睛裏進了灰塵。安丙沒好氣地說。
流就流了唄,又不丟人!這大雪天裏,得有多大的風才能吹得起灰塵?
你管得著麼?安丙雙手往身後一背,扭頭便往回走。馬車已經隱沒在山丘背後,極目灰色的天空,已經什麼都看不見。
都怪那該死的密函,害得大過年的一家人不能團圓!
張群芳正探頭朝馬車遠去的方向張望,不提防安煥在背後突然來了這麼一句,嚇得一激靈,不滿地說,啥密函該死?該死的是吳曦!沒有吳曦通敵,哪來這些事?你要有本事就去幹掉吳曦,你們一家就不用這麼淒淒惶惶地鬧離別了!
安煥急了,張姑娘你別激我,安煥急了可什麼事情都幹得出來!別說殺吳曦,就是殺金主我也敢幹!
好啊!殺金主更省事,一了百了,你去呀!
好啦!什麼打啊殺的?回家,沏茶!安丙阻止了兩人的爭吵。家眷被送回廣安州老家,少了他在即將到來的劇烈的政治鬥爭中的後顧之憂,按理他該鬆口氣高興才對,可他心裏卻空落落的,像失去了魂魄似的,滿心茫然。兩人的吵鬧,就像錐子錐著他的鼓膜一樣,刺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