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禧二年十二月二十三日,注定不是一個不尋常的日子。興州,也注定因為這一天而將載入史冊。
興州官署,文武分列。大殿上氣氛緊張,滿屋子空氣就像凝固了一樣。
吳曦揮動著一張白紙,神情激動,白沫橫飛,慷慨陳詞:“悲劇啊!恥辱啊!丟人啊!這就是咱們的朝廷!這還是咱們的朝廷嗎?這還是本帥祖父、父親為之拚死守邊,數以萬計的將士為之犧牲的朝廷嗎?不是!不是!想當初,本帥想回利州路繼承祖父和父親的事業,為朝廷守衛西北邊境,一片忠心竟然要賄賂陳自強那個狗東西才能勉強實現!為了一個宣撫副使的職位,本帥也不得不花重金賄賂那個把國家搞成現在這個樣子的韓某人!而程鬆那個慫蛋,僅僅憑借當初收留過韓某人的小妾,就端坐在四川宣撫使的寶座上!試想這樣的朝廷,能不變成今天這個樣子嗎?啊?”
吳曦抱負遠大,性格偏激,說話容易激動,但激動成這樣,文武官員還是第一次見到。兩行官員滿頭霧水,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卻沒人敢問朝廷到底怎樣了。大宋朝廷從來都貪官當道,惡吏橫行,又不是今天才這個樣子,真不知道堂上的大帥今天怎麼了。不僅對朝廷大員惡語相向,更對朝廷大加撻伐,他到底想幹什麼?
吳曦的意圖很快便表露無遺。
“朝廷完了!”他高舉著手中的紙張,振臂高呼,“他們不自量力,在朝中無戰略家,前線無勇士,沒有做好充分戰爭準備的情況下貿然發動北伐。結果反被金國吞噬了!本帥派去江淮的細作飛鴿傳書說,寧宗皇帝已經逃到四明去了,東南朝廷完了,完了!”
“朝廷完了?怎麼可能?怎麼可能!”文官列裏,懷疑聲起,但懷疑裏充滿了悲情和恐懼。武官隊裏,神情冷漠,冷漠得空氣在他們頭上全部凝固,仿佛朝廷的存亡與否與他們無關,又仿佛朝廷的存亡預示著他們的命運,活下去抑或身首異處。這是個沉重的話題,沒人敢輕易接過話頭去。
安丙神情冷肅。
他不相信吳曦關於朝廷完了的話。因為他知道,金國內憂外困,沒有能力對大宋朝實施這種毀滅性的的打擊。大宋朝的江山也不是紙糊的,不可能在這麼短時間裏就玩完了。吳曦之所以這麼說,無非想震懾文武,為他稱王蜀中尋找合理的借口。
“局勢弄成現在這個樣子,”吳曦的情緒平靜了不少,顯得冷靜且理智,“本帥也不想再責怪朝廷那幫蠢貨,本帥現在隻想一件事,那就是接下來咱們該怎麼辦?各位,都說說吧!”
在吳曦問話之前,文官們議論紛紛,吵鬧成一團,可吳曦真讓他們說話,卻沒有人肯開口了,大廳裏死一般沉寂,連風吹走灰塵的聲音都聽得見。他們其實都知道,吳曦不是喜歡聽眾人意見的人。
安丙也沒有說話的打算,這不是該他說話的時候。他沒有“武戰死、文死諫”的迂腐觀念。他眼下要做的最急迫最重要的事情,是自保,而不是阻止吳曦稱王蜀中,因為他根本就阻止不了。或者說他的心底裏其實是巴不得吳曦稱王的,因為隻有吳曦真正叛國了,他即將展開的行動,才有正當的理由。
吳曦威嚴的目光從眾人的臉上掃過,見所有人都低垂著頭,沒有誰願意說話,於是冷笑說:“都啞巴了?啊?啞巴了就讓本帥來告訴你們怎麼辦!”
吳曦說著,走下殿來,從文官行列前走過,腳步在每一個官員麵前停頓,目光則在他們的臉上掃視。這樣走過文官,再走過武將,花去了足足一盞茶時間,這才回到殿上。
被吳曦的目光掃在臉上的感覺很不好受。每個人都有種內心的秘密被看穿,思想和情感都無所遁形的感覺,這種感覺猶如一座大山壓在胸口般憋悶。安丙也是如此,甚至有過之而無不及。安丙是眾人中內心藏匿秘密最多的官員,如何在吳曦犀利的目光下掩藏內心最真實的想法,成為他嚴峻的心理考驗。好在吳曦在每個人的麵前停留的時間都不太長,不然,非得把人給憋死。
安丙見吳曦終於回到殿上,心裏一塊石頭才落了地,下意識地在長袖裏擦了擦手掌心。因為掌心裏早已冷汗涔涔。在吳曦宣布叛宋稱王這個敏感時間點,誰被吳曦看穿內心,誰的人頭就可能落地。安丙豈能不知道這點?
“各位,雖然你們都不說話,但是本帥從你們每個人的眼裏,卻看出了你們的想法。你們每個人的想法可能各有不同,但不同中卻有個共同點!這個共同點是什麼呢?”吳曦威嚴的目光再次掃視著文武官員,賣著關子。文武官員屏息而立,靜等下文。“是隨機應變,見機行事!”吳曦說出了所謂的大家心裏的想法,然後大手一揮,又問眾人:“就現在的局勢,咱們還有什麼機會呢?咱們能隨什麼機應什麼變?見什麼機行什麼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