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曼一生中最明亮的色彩在她十八歲那年暑假,戛然而止。
疼愛自己的父母、美好的校園生活,乃至整個世界都自她的眼中褪色,直至完全湮滅。
從此,她的世界一片黑暗……
有人能在漆黑的夜間獨行,那是因為他/她知道,黎明總會到來,光明可能會遲到卻永遠不會消失,但如果他/她是瞎子呢?
***
“很久以前,在一個遙遠地方,一個年輕的王子住在美麗的城堡裏。
“雖然他擁有了一切他想要的東西,但這個王子卻被寵壞了,非常自私、暴躁。在一個冬天的夜晚,城堡前來了一位乞討的老太婆,想要想要用她一朵玫瑰花,去跟這個王子換得一個棲身之所。
“王子不屑於衣衫襤褸婦人的玫瑰,並且殘忍地把她趕走,這個老太婆警告王子不要隻看外表,內在才是最美麗的根本。
“王子不理會,凶狠地趕她離開,突然這個醜陋的老太婆變成了一個非常美麗的女人,王子趕忙向她道歉,但是已經太遲了,因為她發現王子沒有一點愛心!
“為了懲罰他,她把王子變成了野獸,並對整座城堡,以及裏麵的人發下了咒語……”*(選自《美女與野獸》動畫版)
高鐵轟隆而過、旅客熙熙攘攘,嘈雜的車廂內,一道溫柔的女聲緩緩地訴說著童話故事,間或傳來紙張翻閱的聲響,以及孩童稚嫩的小奶音,“媽媽,這個野獸好壞哦~”
程曼將額頭貼在冰涼的玻璃窗上,雙眼微闔,饒有興致地傾聽著母女倆一問一答的談話,“可是貝兒爸爸先偷拿了王子的玫瑰啊……”
母親借此耐心地給孩子普及了一番“不問自取是為賊”的道理,才繼續講起下麵的故事,漫長的旅途也因這柔和的嗓音,多了些許歲月靜好的期待。
聽著聽著,程曼竟有些醺醺然起來,恍惚間,她仿佛透過虛無的黑暗,遙想到了很多年前的那些夜晚,也有個人用飽含溫柔的嗓音,為她講述著一個又一個美麗的童話,不過她記得,說故事的總是她的父親。
她的母親是個快人快語的急性子,不耐煩給她說故事,但做事幹淨利落,裏裏外外打理得井井有條,和溫吞儒雅的父親完全不同。
“……這時,仙女敲了一下仙杖,大廳裏所有的人立刻被送到了王子的國度裏,王子的下屬愉快地前來迎接他們。王子與貝兒舉行了婚禮,他們幸福地生活在了一起。”
溫柔的聲音逐漸低沉下去,稚嫩的童音也隨著輕柔的拍打轉變為微弱可愛的鼾聲,乖寶寶已然進入香甜的夢鄉,母親悉悉索索地收拾好童話書,緊接著傳來的是咕咚咕咚喝水的聲響,以及輕微的衣服摩擦聲。
母女倆的互動就此平靜下來,程曼隻覺得上一秒仿佛被隔絕開來的嘈雜聲響,如同打破了禁咒一般再次襲擾著她敏感的耳膜,一瞬間便將她從美好的往事中拉回現實。
她抿了抿幹燥的嘴唇,從背包中摸索出保溫杯,小小地喝了一口,她不敢喝多,畢竟在陌生地方上廁所太不方便了。
重新裝好杯子後,程曼隨手捏了一下手表按鈕,聽著它發出:“帝都時間14點24分”的聲音後,測算還有三個多小時的車程,不禁掏出一個款式老舊的mp3播放器,塞上耳機,抱著形影不離的琴盒,閉目養神起來。
傍晚時分,程曼在乘務員的幫助下,安全上了計程車,抵達了闊別兩年的老房子。
老房子位於江城三環以外的羅蘭小區,是程曼父母十年前貸款買下的,那時候父母在江城打拚了四年多,自認收入穩定,也有了首付的存款,才買了這個房子。
沒想到……
斜挎著背包、背著琴盒,一手拖著行李箱、一手拿著引導杆的程曼略微感慨了片刻,便循著回憶,往小區大門走去。
正是下班下課的高峰期,小區門口車來人往好不熱鬧,她小心地避讓開玩鬧的孩童,來到一旁的保安亭,“請問,能帶我去一下6棟2單元嗎?我是那裏的住戶,之前回老家了。”
她聽到兩個正在交談的男聲停頓了一下,其中那道年長一些的聲音回道:“我帶你去吧,阿朗你吃你的,我等會就直接回家了。”
“好。”
被稱作阿朗的男人,嗓音略有些嘶啞,乍一聽似是中年人,但聽覺敏銳的程曼卻能輕易分辨出他音色中的青澀。
年紀應該不大,這個念頭在程曼腦海中一閃而過,她便跟在那位年長的保安身後一同進了小區。
“謝謝您,我記熟了路線以後就不用麻煩你們了。”
“沒關係,小姑娘也不容易,物業的電話你知道吧?有事情可以找我們幫忙。”
……
羅蘭小區不大,不過幾句話的工夫,他們就達到了目的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