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引子(1 / 2)

作為人,總歸是有些想法的,當清晨在微冷的風中為覓一口食而出洞,在茫茫暮色中帶著一份淡淡的喜悅如雀鳥歸巢,偶爾夜深人靜時憑窗仰望浩瀚的星空……這些時候,總有一些想法不期而至,如魔咒一般縈繞心頭:我是誰?為何是我?

我相信,每個人都會這樣問自己,也許二十歲之前不會問,因著一份理直氣壯,三十歲之前不會問,因著愛的牽絆,但過了三十之後呢,四十、五十……隻怕會問得越來越頻繁,而問題也越來越多吧。

我是誰?為何是我?我從何而來?又向何而去?為何這世間一切似因我而生,又因我而滅?我倒底是生存者、掌控者還是隻是記錄者,又或什麼都不是?我,為何要來?……

這許多的問題就象一堆亂麻,若執迷其中,隻怕一生都會被其纏繞糾結,也一生都找不到答案,所以一個聰明的人,也許一生都盡量避免與這些問題正麵相對,在平靜淡然的外表下,將生生死死看輕,即使做不到心如止水,也要讓自己相信能安於天命。

天命難違,天命何來?朱月琴就是個聰明人,所以朱老太太能活至99,雖二十一世紀無法做到兒孫滿屋,但也算四代同堂,是有福之人。宇濟一號小區的人見了99歲還身體硬朗的老太太無不稱奇,所以遇著這每日傍晚隻要不刮風下雨必在小區院中溜達的老太太時,都帶著種由心而發的尊重和敬愛。

“您老下來了?”

“嗯,再不走動走動,這把老骨頭要生鏽了。”

自二十年前丈夫去世後,朱老太太似乎一下子悟了,不象別的老頭老太太因另一半的逝世而變得陰鬱,鑽牛角尖,反而更平和、淡然,若說世上真有佛理佛光的話,朱老太太就象是被佛光照拂過的人,渾身透著溫暖,讓人樂意親近。

“朱老,聽說後天是您整一百的壽誕,我們業主商量了一下,大家一起樂一樂,也好借您老的高壽沾沾福氣,您看?”

說話的是小區業主委員會主任馮敏,五十來歲,性格爽快,樂於助人,在小區頗有威信。

年歲越大反而對歲數越不在意,朱老太太本不想太過張揚,也不想麻煩大家,但被馮敏及周圍的鄰居七嘴八舌一說,不得不答應下來。反正過生日從來就是眾人同樂的事,於自己不過是又一年的歲月逝去而已,談不上悲,說不上喜。

兩日後,傍晚。空中一縷斜陽似少女的紅暈,美得恰到好處,讓人仿佛從中看到自己的青春年少,“夕陽無限好,隻是近黃昏。”又似人生不舍的一點回光返照,將過往再一一回放。

張燈結彩的宇濟一號院,在人聲鼎沸、熱鬧喧嘩中,朱老太太的目光不期然的與頭頂的夕陽對視,竟生出了一些平日不見的感慨來,這是否就是越得意時越易心生驚慌,越圓滿時越有缺失之感?

朱老太太按下心中的不安,眼光回至院中,席開二十桌,一張張的圓桌邊圍繞的都是親戚鄰居,至於當年的朋友是一個都不剩了。眼光從一桌桌越過,然後回到自己這一桌上,侄兒、侄孫、外甥,曾孫,孫媳,孫子,兒媳,兒子,嗯,都在,真好,朱老太太微不可見的點點頭,咧開滿口假牙的嘴笑了。

這笑就一直掛在了臉上,慈祥,安寧,滿足。

“媽,想吃點啥?”兒媳殷勤的問著。

兒子兒媳也是七十多的人了,但光陰似乎頗為照顧這一家人,人人都顯得那麼身康體健,人老了,拚的不再是金錢、地位、榮譽,而是身體,在這硬朗的一家人麵前,那些體弱多病的就如窮人乞丐般,越發覺出命運的不公來。

兒媳的這一問卻沒得到回應,老太太仍是溫和的笑著,兒子忍不住伸手抓了老太太垂在身前的手搖了搖,手還是溫熱的,但這一搖,老太太的身體卻軟得象一尾魚,隻向桌下溜去。

“媽,您怎麼了?”兒子慌得一把抱住母親。

“老太太,老太太……”

“快,快打120。”

院中一時亂成一團,有那靈醒的,拿出手機撥打急救電話,卻發現自己手抖得撥不出號來,打了幾次才打通。

馮敏已趕至老太太身前,伸手在她鼻下探了又探,終於帶著哭音張口說道:“老太太,老太太……去了。”

院中頓時哭聲震天,好好的一場喜事變成了喪事。

朱老太太卻覺得自己身子一輕,竟掙脫了裏三層外三層的包圍圈子,緩緩飄了起來,她浮於頭頂之上,有些訝異的看著下麵那些熟悉的麵孔,透過人群的縫隙她甚至看到自己正靠坐在藤椅上,眼睛已閉,嘴角含笑,就似睡著了一般。

隻有訝異,沒有恐懼驚慌,原來人真有靈魂的,她最後戀戀的看了一眼哭得哀慟不已的兒子和其他的親人,轉過身,被一股不可抗拒的力量牽引,緩緩升空而去。

並沒有想象中的天堂,也不似書中描繪的地獄,朱月琴飄至空中,被一片濃霧所籠罩,就象進了隧道一般,也不知在霧中穿行了多久,終於進入一處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