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人搖著手:“不敢,不敢,我怎麼敢班門弄斧?你不怕丟人,我還怕丟人。”
韓寶來耍貧嘴了:“孔夫子不怕字醜,夫人也不妨跟高手切磋一下刺繡的技法?取長補短嘛。夫人是專門研究宮錦的大學問家,曾經領銜修複了故宮博物院收藏的幾件破損皇袍。就好比我們當地的花鼓戲,能與人家京劇比嗎?夫人還到歐洲留學,對歐美的服飾文化流行元素頗有研究,寫過多部專著,我本人就讀過《東西方多元化元素統一的歐美服飾文化》。讀完之後,我嚇了一大跳,老祖宗的技法,完全讓歐美時尚界所掌控,我們倒斷代了!師師專門去東瀛皇宮學了一年的刺繡,將東瀛刺繡很好地融入了湘繡。不知道近來的作品有不有長進?正好可以互相印證一下,可以洋為中用、古為今用嘛。”
夫人曾擔任北大教授,專門研究服飾文化,並非韓寶來鼓舌瞎吹。韓寶來卻說到了夫人癢癢處,夫人欣然同意見識見識。
走進繡工院一號大廳,那是一千人的龐大隊伍在刺繡,夫人看她們刺繡的手法已經非常嫻熟,作品具有相當高的水準。可這是普通刺繡,主要用於出口;具有很高影響力的作品,還是後麵的雅室裏,就像乘輪船,有二等普通艙,也有一等商務艙和豪華包廂。後麵像是宮室重門疊戶,那就是一排排創作室,每個創作室都有響亮的名號,什麼雙麵繡,什麼有針無形,什麼梅塢等等。
蔣師師領夫人走進她的創作室,叫做一米陽光創作室。夫人不解:“這一米陽光,與湘繡有關嗎?”
韓寶來心格登一下,“一米”不是“來”字嗎?以他的名字為創意,可謂用心良苦。蔣師師淡然笑道:“這是我想在一米見方的繡架上創造出輝煌的藝術成就,也是我終生的追求吧。”
“好啊,有誌氣。別像某些不學無術的人,成天掛羊頭賣狗肉。人無執念,如何有學術成果呢?”夫人三句話不離本行,也算對韓寶來的點撥。
蔣師師有一個頂級創作團隊,她們正在完成一幅《瀟湘煙雨圖》,畫麵采用著名畫家傅抱石的名作。畫麵是以瀟水和湘江彙聚的瀕洲為背景,煙雨如霏,遠山若黛,山村含煙,鵝鴨戲水,好一幅田園山水風光圖。選用的絲線在都是灰色調的,唯有水光是亮色,給人一種江上寒煙翠的感覺。
蔣師師給夫人介紹這幅作品的特色,認識一些針法。雖然是一幅驚世力作,蔣師師毫不介意請夫人動針,夫人端坐在一處,麵麵上是“江岸”,大概要體現“隔江寒樹曉生煙”和“兩隻早鶯爭暖樹,誰家新燕啄春泥”的意境。她學習湘繡獨步天下的針法,這些針法估計是非本門學生,不會輕易外傳的。你像雀眼針,其紋樣如雀眼一般,用於刺繡動物的眼珠,看上去眼波流轉,栩栩如生。
夫人一邊認真地學習針法,一邊讓韓寶來遞絲線,哪怕他遞錯了,她不厭其煩地讓他再比對--不對,我要的草綠,不是翠綠,對,這種有生命力的才是草綠。韓寶來雖然好學,但是他毫無興趣啊,更要命的,他不能表現出憎惡,而是表現出高度興奮,十二分好學。可憐的韓寶來度日如年啊,他真的看不出寶石藍與湖藍色有什麼分別。他苦不堪言,但樂此不疲,一色絲一色絲地挑,裝著虛心好學。
總算熬到了午餐時分,夫人興致不減,連吃飯都不放在心上,負責夥食安排的黃蓉經理都催促了好幾次,可是夫人不繡完她的“隔江寒樹”,她是不罷休的。
直到下午一點,夫人方歎口氣,伸了一個懶腰,她才罷手。抬頭還盯在她繡的部分,是不是與整幅畫麵融為一體,擔心她一走,是不是給人全部拆了重繡。
她心存疑慮,目光直逼韓寶來:“我繡的--是不是太不搭配了?”
“沒有啊!”蔣師師搶過韓寶來的話頭,“夫人一定有精湛的繡功,否則不可能繡出這麼生動的畫麵來。看夫人穿針走線就知道了,夫人是刺繡大家。”
“大家算不上,隻是我從小學的是蜀錦,後來考進了北京美院學工藝美術,再後來到德國留學,我也是學習服裝花繡。一是年紀大了,眼法差了,手也笨了,二是久不動針,針法生疏了。要是真的不搭配,就拆掉重繡吧。”
“怎麼會?!”蔣師師驚叫起來,這神情足以讓夫人欣慰,“夫人繡的,可是湘繡沒有的技法,你道我看不出來?夫人,下午請你傳授給我們一些精妙針法,為湘繡錦上添花吧。”
夫人哈哈笑了起來:“我是來當小學生的,哪裏懂得什麼精妙針法?下午,我再不敢繡你們的大作,我就求韓寶來畫一個畫樣,我就專門演示一下各種針法吧。”
韓寶來近年來跟著紫蘭學畫國畫,水平還上不了大雅大堂,當下紅著臉說:“夫人,還是請畫院的高手畫吧。我真的是亂塗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