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寶來回來了!”這個消息不脛而走。他沒有像那些日子回家,春風滿麵地亮相。他是由陳桂山四人用擔架抬著下了直升機,圍上來的人,隻看見雪白的紅十字毯子蓋著一個瘦骨嶙峋的蠃弱病人,杜芊芊提著氧氣袋,江楚瑤拿著輸液瓶,李佳敏拿著心跳起搏器,梁曉菁撐著一把天堂傘給他遮陽,李雨欣不停地給他嘴巴上抹一些甘油,怕他嘴唇幹裂……當時現場哭成一片。
“不許哭!誰都不許哭!”陳摶老爺子衝人群頓著竹杖怒喝,“哭哭啼啼成何體統?哭的都走遠一點!聯防隊員吃幹飯的?將哭的人都攔在外圍。韓村官回來是天大的喜事,應該放鞭炮。我們擔心了半年,現在平平安安回家,這是大好事情。哭什麼哭!”
可是,陳摶老爺子叫別人不哭,他自己眼睛一酸一酸的,他受韓寶來的恩惠可謂比山還高啊!
“寶來!”陳婆婆在魯麗雲、胡琴的攙扶下走了出來。陳婆婆顫巍巍地撫摸著韓寶來凹陷的臉龐,韓寶來急著要坐起來,急著要摘下氧氣罩,可是他現在不能作主,急得亂動,可是力不從心,隻能眼珠子亂轉動,手指亂抓。他已經無法抬起手腕,摘下輸氧罩。
陳汝慧眼眶是紅腫的,她這半年可能一直在哭。這時候,她讀懂了韓寶來的眼神,俯下身子問:“冤家,你要摘下氧氣罩?”跟著來的主治大夫,中科院院士劉靜初太夫,向陳汝慧直搖手,俯下身來像哄小孩子一般柔聲說:“寶來聽話,不要任性。你還不能摘下氧氣罩。”
陳小斌脾氣很壞,有瑤家漢子的粗魯:“韓村官叫你摘,你就得摘!我準備好了洛神茶,先喝一碗我們瑤家的洛神茶。這種茶喝了,補氣養神的。”
“不行,我們不能讓他喝我們規定的以外的任何保健品——”
劉大夫話音沒落,暴脾氣的陳小斌跟他扛上了,山裏人哪管你是什麼中科院士不院士:“寶來叫我一聲陳大哥,你算什麼東西?寶來聽我的,還是聽你的?在小香河,我就是神醫!”陳小斌相當自負,拿藥罐的手在顫抖。
陳小斌在劉靜初大夫眼裏就是那種不知生命是何物的鄉村庸醫,他冷笑著說:“韓部長的病不是亂醫的,我是由中央委派來的專家。我要為韓部長的生命負責到底。”
韓寶來顯然不領情,他見了鄉親們,再不聽天由命,而是使出了吃奶的力氣拉下了氧氣罩,情緒一時失控,很費勁地嘶啞地叫嚷:“劉院士,你醫得了我的病醫不了我的命。我回小香河就是靜養的。我寫字給你。你不能因為我一個病人,耽誤了你的工作。拿筆來——”
陳小斌如此蠻不講理猶可,沒想到韓部長也如此偏執,劉靜初像是受到了汙辱,他氣不打一處:“韓部長,你可要想好了。命是你的!”
“命是我的。劉院士,我的病,應該治好了。我現在隻是一個靜養的問題,你放心走吧。我不會有事的。我給你寫字吧。”
村支書劉小昆也看不慣劉靜初的霸道,他也是中山醫院的外科主刀大夫呢。他找來紙和筆遞給兄弟,馬上有梁曉菁和李雨欣上來攙他半坐起來,他右手還打著點滴,左手吃力地給他寫上:“證明:劉靜初大夫安全護送我回到小香河,很好地完成了使命,很好地盡到一個大夫的神聖職責。我自願留在小香河靜養,請劉靜初大夫回院主持醫院日常工作。我命在天,自己做主;是死是活,怨不得別人。萬分感謝劉院士的盛情,此生報不了,來生再報。韓寶來敬上。”
劉靜初接過紙條,臉色難堪,一言不發地上直升機走了。村民像送“瘟神”一般“嗬嗬”趕他走。韓寶來很久沒有飲食了,就靠中外名貴的藥物養著。現在,他喝陳小斌的藥,喝一口就吐了出來,可能現在呼吸的是大自然的空氣,還是有些不適反應。韓寶來性子是很倔強的,他硬要再喝,這回喝了三湯匙,結果又吐了;他毫不放棄,接著讓陳小斌喂,他額頭上冒出了大顆大顆的熱汗,他還是硬撐著喝……
“嗲地!”隨著一聲喊,韓父韓母帶著他的大兒子韓中華來看他了,韓中華讀六年級了,他身高差不多有爺爺高了,校服還沒脫就急匆匆地趕來見嗲地了。
韓寶來艱難地伸出手握住兒子細嫩的手掌,臉上含著笑,喘息著緩緩說:“中華,嗲地減肥成功了。對不對?”
“不,嗲地,你減得太狠了,瘦得不成樣子了。不許你再減了。”韓中華稚氣的話語,像一縷春風暖遍了周圍群眾的心靈。
韓寶來雖然說話艱難,像是憋了很久,要過足說家鄉話的癮:“嗲地想你,想爺爺奶奶,想鄉親們,想得人憔悴,在外麵水土不服。一回到家鄉,呼吸這帶有泥土芬芳的空氣,嗲地又會胖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