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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已停了,每天有一個太陽。
呼吸著新鮮空氣的陳汝卓愚妄地認為燒酒令他重新找回了自信,他取道直奔瑞京花園。在小區門口,正好停著一輛銀灰色小霸王,一身漂亮的草綠色洋裝的馬庚樂正笑盈盈地揮手向父母告別,不知上哪裏去?一位年輕帥哥從車裏伸出頭殼來,朝他們揮揮手。
那位蠢貨是誰?醋勁濃重的陳汝卓感覺十分惡心,他將這朵奇葩的漂亮長腿輕易爬上一輛陌生人的汽車當成對情感的背叛,那還是他熟悉的水仙公主嗎?他習慣自詡的從容、勇敢和自信瞬時消失了蹤影,他甚至不敢衝上前去將那畜生從汽車中揪下,膽怯和悄然消失又不是他的個性。他喊了兩嗓子,她根本就沒聽到,汽車冒著輕煙開走了。
頓時,失望到了極點陳汝卓輕易就下了一個可怕結論,她就是風中柳。並且很榮幸地見證了俗語中查某人像風中柳這一老觀念的準確性。
昨天他們共約新年的美好願望,而且信誓旦旦。今日則是不幸的開始,她的小腿變長了,輕巧地爬上別人的車。他掏出香煙,抽起來,一時又痛恨自己的懦弱,當時該勇敢地衝上前去,揪住那傻瓜的小脖子,給他狠狠的一拳?吐了一個煙圈,宿醉之後的雙眼酸澀仍在,心情十分沮喪。
送走兩朵奇葩的莊曉珠突然發現了他,熱情邀請他到家裏喝茶。此時哪怕上好的碧螺春他也沒心情品嚐了,當即謝絕了她的好意。她看上去心情好極了,邀請他晚上再來,他答應。
任何細小的夾縫都是馬振華這隻老猴子的舞台,送走查某仔,一轉身就在花壇邊練起了伏臥撐,一刻也沒閑過,他有信心再次突破此項運動的世界記錄。
莊曉珠走到他身旁,瞧他用勁鍛煉,一麵替他數數,一麵力促他再來一百次。頭上已冒汗珠的馬振華放棄了再來一百次的努力,他調侃地建議妻子也來十次,她不敢獻醜,也隻得算了。
“看到汝卓了嗎?”她特意問了一句。
“沒有,怎麼了?”
“不知從什麼地方來,滿天烏雲,看樣子心情不佳。”
“讓你做幾次,連手指頭也懶得動彈,我也不高興。”
“你這種人,指東你就偏偏往西。我在說誰?”
“少操心了,有風就有雨,很正常。”
“死老貨,倒死得自在。”話從嘴裏冒出才意識到新正年頭,這話極不吉利,連忙呸一聲往地上吐唾沫,企圖將不吉利的話掩蓋掉。很不幸,這次她的抱怨不久之後又應驗了。
馬振華並沒有聽到她的抱怨,他更關心起蘭花枯萎之事,那的確令她非常納悶。
站在瑞京花園大門的陳汝卓有一個糟糕的壞感覺,為什麼又是這個大門口?為什麼有那麼多門?心灰意冷的他認定公主攀上了高枝,他不怪她,他甚至愚妄地想弄清楚查某仔的思想變化比天上的浮雲還快的根原是什麼?這是一個智慧難題。
那一霎時,他甚至都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了。瞧她輕盈歡快的樣子,哪有什麼痛苦?他自覺腳上穿著鉛鞋那樣雙腿沉重,昨夜酒吃多了,又覺得該醉死了更好些。
陳汝卓一路沒有停歇,直接回到芝山上。客廳裏,母親正熱情待客,好像是小學同仁,隻微笑點點頭。
瞧兒子臉未洗胡子也冒出來的邋遢樣子,不具備高明的皮笑肉不笑政治素養的李阿卿很好地掩飾了內心的不快,向客人介紹了一番,又批評他連個招呼也沒有,是標準的土公類型莽漢。
“你們好。”他隻好問候一聲,簡單客套兩句,然後進了書房。
伍校長瞧了大塊頭一眼感覺像一匹駱駝似的,他有趣地問他更像誰了?
“像誰都一樣,沒大沒小。”
“那裏,還是很有禮貌的。對象談好了嗎?”
“這話說起來,三天三夜也說不完的。”陳汝卓在屋裏翻找旅行包,熱心人又在籌劃著替他介紹一個女神,新年第二天已有幾波人非常樂意充當神聖的月下老人他已不記得了?他內心非常不滿,能不能娶到一個好查某那完全屬個人能力問題。再說,就算他是沒本事的低能兒,他倒是非常樂意廉價買個越南新娘,他不無揶揄地想,也許他真該到越南買一個女神回來呢。
香城空氣中混雜看甜膩的放蕩臭氣、狗屎味、蟑螂味、老鼠屎惡臭,令人胸肺呼吸困難。他隻想遠遠地逃離這個大漩渦,走得越遠越好。他迅速地收拾行旅,隨便把衣服塞進包裏。貴客走了,母親悄悄上樓來,瞧滿天烏雲中流露出墮落之跡,不客氣地批評他像一位流浪的乞丐似的,她說:“照照鏡子吧。”
神奇的鏡子前出現兩個互相討厭的陳汝卓,一樣的邋遢、一樣的鼻子、一樣的互相嘲弄。她瞧兒子拿著旅行包,問:“想出門嗎?”
“出去透透氣,幾天就回來。”
她不無埋怨地自言自語,阿秀回家過年,他又外出旅行,豈不是成心讓她孤獨地對著白壁說話?他不敢吱聲,他是一位孝子,頓時覺得是太衝動了,轉念一想,大姐很快就會回家,便不再猶豫,背起行旅出門去。
高岩是個小地方,整個小村子就像一個月亮灣似的,一條小溪環繞而過。高字為證,海拔高而且極為偏僻,早年是著名的有色根據地,即土匪經常出沒之處。有確鑿證據毛委員曾到過那個小地方,最喜歡那裏的紅蕃薯了,可惜天才們未將紅蕃薯以毛委員之名注冊成商標。
高岩村以最大的土樓德昌樓為中心,前後左右,被許多小土樓包圍著,全村上下都姓高,十分和睦、團結。充滿趣味的是在黨的光輝旗幟下思想有沒有統一是一個智慧難題,但在高岩村其姓氏卻是老少一致,這隻能說是一種巧合。
躍進式的轟轟烈烈的革命戰鼓,傳到高岩村,整整比北京遲了兩季,不但候鳥的羽毛全換了,連候鳥都全飛走了,這麵大旗才扛到村裏。
村支書鄒冷從人民公社書記手裏接過躍進式紅旗,幽默地問公社書記,這革命運動還要不要搞?公社書記當即就拍桌子訓斥他拿革命政治運動開玩笑,看來他‘冷’字要改成‘熱’字,那樣才能時刻與中央保持一致,永遠跟黨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