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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間過得飛快,天飄著細雨,連續幾天,無休無止。
顯然杜縣的小風浪,沒有對香城造成任何衝擊,它依然那麼平靜、優美、和諧。然而誰也不曾預料到,芝山大院突然出現一次小地震,連任沒幾天的酒糟鼻市長韓修武突然被解職,由剛到任不久的副書記徐正寬代理市長一職。這消息無疑如一顆閃光彈爆炸,衝擊到各個角落,令各位領導目眩,也叫人瞠目結舌。
事情來的可真有點玄妙異常,眾多排上號,等著向市長彙報思想的娘兒們忍受不住壞消息的強烈衝擊,紛紛暈倒在各自的崗位上,一條藤上結出的眾多小瓜果則是那些小診所不良庸醫的發財良機。從仙境掉落的市長不甘心被扔進曆史的垃圾堆中,這位好同誌正積極準備重回革命隊伍中來,不幸的是他眾多的遺產都遭遇不公平的命運,慷慨的黃胖子甚至收回了醫學博士文憑,他終於可以睡一個安穩覺了,最不公道的是市長護送老母親到醫院看病還得排隊領號。
牌桌上出牌,不一定講究什麼道理。盡管杜縣小事件之後,分析人士指出功臣韓修武幹不長了,沒想到來的如此快速、如此突然,更沒想到由徐正寬出任市長。
徐正寬一向被認為沉默寡言、沒有主見、缺乏親和力,雖然年輕,但沒有任何從政經驗,他就那麼輕易被推到副班長位置上了,十分出人意料。如果宣布由劉小晶代理市長,那芝山大院恐怕沒有任何人會懷疑。他通天的本領,手握一張高級文憑,三者年輕辦事利落,最要緊的是一位先來,一位後到,而且也熟悉香城工作。
這是一道智慧難題,難道他有更硬的後台老板?不過,有張寶琨主政時期,將芝山大院變成‘黑色百幕大’之荒唐經曆,哪怕任命一隻鵝代理市長,香城民眾也不會感到奇怪。
芝山大院幹部擴大會議上,宣布了一係列人事調整,趙人貓調到省城任文化廳副廳長,陳玉堂正式出任宣傳部長。消息像從篩子上漏下來似的,坊間早就沸沸揚揚,倒沒什麼引人注意。
年輕化大旗下,趙人貓為社會主義革命事業貢獻五百年的熱血願望隻是一個夢。香城乃是非之地,有太多陷阱、太多悲劇。生活中永遠不乏騙子、賭徒、惡棍、傻瓜和聰明人。他太清楚其中奧秘了,當傻女婿雙手提著巨款,樂哈哈傻笑著回到家裏還當是撿到寶貝呢,被他罵個狗血淋頭就是一個好例子。後來秘書孫木根告訴他,有人放冷箭,就是他不點明了,他也能猜出誰放的。他早就有洗手收山,不願隨蛇起舞。此前有傳言他將出任政法委書記,此言非假,他屢次上省城陳辭,對瘋子市規劃的藍圖他選擇以腳投標,如他所願,上省城養老了。
而陳玉堂獲得晉升,完全是韓修武一手提拔,如今大樹反而突然倒了,令陳玉堂十分不自在。他根本不知新班長底細,因此,蘭月亮提出舉行盛大慶祝活動,被他一口拒絕也屬情理。從新領導幾次出牌來看,果敢、火辣、專橫,此時倒不是慶祝之時,必須夾著尾巴老實做人。
香江賓館的慶春軒紅色大門古樸又典雅,它永遠敞開著,這裏正進行一場社交晚宴。一群鯊魚陸續從各處遊來。
宣傳部舉辦了一個簡單的茶話會,趙良駒三角形小臉上有史以來第一次掛上微笑。在單位裏,從沒有聽說過有誰敢拿他尋開心,而他的第一項原始資本則是大學時,汙告一位他最要好的同學撈取的,那位倒黴蛋後來被判了十年刑。她老婆係歸國華僑,被懷疑是敵特派遣鷹勾鼻間諜,寫過無數檢查,在幹校參加幾年的學習班,卻沒有牢獄之災。
他發表了一番熱情洋溢的講話,感謝眾位同仁共同努力,搞好這幾年工作。之後,在新部長陳玉堂陪同下,共同乘坐趙人貓那輛黑色小紅旗,駛往慶春軒。
陳玉堂以火暴著稱,而趙人貓以陰沉毒辣著稱。彼此貌合神離,台麵上應酬,玩的是太極推手,並未有很深交情。
趙係前朝張寶琨的老部下,張倒台後,又投靠新主子。而陳則是酒糟鼻韓市長的幹將,派係不同,勢如水火,交往不多。如今趙人貓跳出三界外,上調省城,原有利益矛盾頓時煙消雲散。
人之將走,所言皆善意,彼此竟有某種惺惺相惜之味道,這一和諧顯然是遲到的。
陳玉堂升了職,卻是一個沒有神祀的空香爐,不知誰是主子。投靠班長,拉不下臉麵。副班長又不知是陰是陽,琢磨不透。如此下去,腦瓜被人砍了,還幫著別人數錢,還不一定?
消息傳開,新朋舊友紛紛致電,向他道賀。他滿腹肚苦水,無處訴,根本沒有榮升的樂趣。幸好蘭月亮有一位紅顏知己,否則,他說不定真會去跳江。
蘭春梅相對較樂觀,副班長剛剛上任,急需一番傑出政績,不會拿自己政治前途開玩。何況眼下他正小心翼翼培植個人力量,籠絡人心是必然,怎麼可能隨便拿部下開刀?若是權柄牢靠,那就另當別論,在他羽翼未豐之前諒他不會冒險。
再說陳玉堂是香城的顯赫人物,隻要小團體加強團結,完全架空他也不是不可能。陳玉堂覺得有理,這才放心上任,他天才地認定個人沒有任何把柄落在他人手上,行得端,坐得正,又何懼之有。
在宣傳部,趙人貓總結性地送他一張名家手書的條幅:隻談風月。他不知人貓是暗示‘止談風月’,還是‘隻談風月’。經過接觸,人貓並非如外界所傳‘毒蛇’之毒辣,隻是處世謹慎,為人反而十分和氣。他承認自己是位粗人,喜歡大刀闊斧,聽他一番引言,竟有開竅之感。
趙人貓為人深沉,不喜歡粗魯,加之,其一身風流官司,一向不恥與畜牲為伍。如今,人之將走了,將一堆爛攤子推給他,實是不負責任,他有一絲內疚之感。一路上,他言語不多,他說:“政治是一項藝術。我走了,你不會怪我將一大堆攤灘子留給你吧。”人貓留下太多難題。
陳玉堂新官上任,竟不知從何下手。“那裏的話。”遞給他一支香煙,人貓搖搖頭,他隻好不抽了,聞聞香精味道,把香煙別在耳朵上。窗外是寬敞的社會主義大馬路,沒有什麼特色,又是落雨天,沒什麼行人,他說,“有什麼吩咐,你隻管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