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常味道
小時候我家過年要吃菊花火鍋,我最喜歡看彭嫂做火鍋裏麵的蛋角。她在鍋了放一點點油,然後把打得很勻稱的雞蛋放在鍋的中心,象一個碗底這麼大,一但成型,她就輕輕把鍋顛一下,裏麵的蛋皮就翻過來了,,彭嫂一口氣能做幾十個蛋角,而且每個蛋皮都幾乎一樣大小,是絕活兒。有一年過節,我媽媽請了黃鎮夫婦來做客,他吃完彭嫂做的飯,死活要把她帶到駐美使館去當廚子。我家也包餃子,但就是走個形式,所有的餡都是胡扯:話梅、花生,瓜子,亂七八糟什麼都有,隻有一半是正經的餡。一般包餃子全是我這輩份人幹的事情,大人吃的時候都用筷子先捅一下,小心翼翼的,我們就咯咯笑,等著他們出笑話。記得有一年,我爸餓了,筷子動得快了點,咬了一個石頭餡餃子,差點沒把牙硌掉了。
73年出國以後,過年就在中國駐聯合國代表團。那時候每年都有三個招待會,一個是給外國人的,一個是給華僑的,還有一個完全是內部的。我們五個小孩可以參加華僑和內部的,給外國人的我們隻能在廚房裏麵刷盤子。那時候代表團的大廚們都是國內最牛的,一桌自助餐擺出來非常牛,老外大概比較含蓄,吃得少,每次客人走光了,我們就進宴會廳“打掃戰場”,這是我們最快樂的時候。華僑就不一樣了,都是懷著“不吃白不吃”的心情來的,每次都吃得精光,後麵續菜都續不過來。內部的聚餐是比較一般的,隻不過加兩三個菜而已,最好玩的是表演,聚餐之前有文藝演出,當然全是工作人員。我當時的節目是年年和章啟月一起說馬季的相聲,還有幾個小孩一起唱八個樣板戲。
從美國回來以後,我過了這輩子最慘的春節。我媽被隔離審查了,外交部派了一個學習班進駐了史家胡同,大年三十把我關門外頭了。我傻嗬嗬跑到東單菜市場買了一頓魚肉要送給學習班的人,想拍拍他們馬屁或許能放我媽出來回家過個年,結果被他們給鎖門外頭了,怎麼敲門也不開。我那時候剛從美國回來,不知道我爸爸在那裏,史家胡同是我唯一能住的地方,當時我真的抱著一堆凍帶魚坐在門洞裏準備當賣火柴女孩兒了。還好被鄰居發現,領回去吃了一頓別人家的團圓飯。
我們終於在四合院又團圓的那個春節,是我媽媽親自下廚給大家做飯。那年特別熱鬧,有我媽外院的學生,我的表哥表妹,舅舅,舅媽,一大堆人。所有人都帶炮竹來了,還有好多禮花。我們這年包的餃子都是貨真價實的大豬肉白菜餡,大概都被來來回回的政治運動整怕了,現在一點不想作弄人,更不想被作弄,好好過日子,有好吃的就非常滿足了。那次我家的菊花鍋找不著了,誰都想是不是讓學習班的人給順走了,但是沒人敢說。再說彭嫂已經不在我們家做了,也沒有人能做這麼多蛋角,結果一鍋雞湯代替了菊花鍋。
近幾年的春節都是在國外某個海邊,當當的俞俞說我們是“豪華老年旅遊團”,團員有我和小平,我媽和一對和我們非常玩得來的朋友。第一年去了馬爾代夫,三十晚上在海灘上吃海鮮燴飯;第二次去了印尼的巴厘島,三十晚上在遊泳池旁邊烤龍蝦,去年去了泰國的蘇梅島,三十晚上在海灘遊泳池旁邊啃咖哩螃蟹。
今年是和我的女兒過第一個春節,我和我媽不約而同地選擇還是在四合院裏過。不管我們對這裏的記憶多複雜,我相信我的女兒應該隻知道這個院子裏所有高興的事情。
還有,我們的菊花鍋在春天裝修清理閣樓的時候又找回來了,隻是蛋角沒人會做得象彭嫂那麼專業。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