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吃有關的事兒
那日讀到一首民歌時,不由得兀自笑了起來。這首民歌在陸遊的《老學庵筆記》裏記錄的,“辰、沅、靖各州之蠻,男女未嫁娶時,相聚踏唱,歌曰:小娘子,葉底花,無事出來吃盞茶。”
我笑,是因為民歌很有趣,還因為想起在日本關西旅行時,導遊是個漂亮的女性,途中被問到是否結婚了,她回答說結了。幾個男同胞酸溜溜地追問當初那個幸運的家夥是如何開始第一步的,她笑著,故意用濃重的關西口音,模仿男人的粗嗓門說:“姐兒,去喝杯茶?”
原來,不一樣的民間,一樣的借茶傳情。隻是咱們的“小娘子,葉底花”,將待嫁的少女,形容成藏在葉底的花,羞容半掩,分外動人。若設她同意出來約會,就如同撥開葉子,露出鮮花的真容,該是何等美豔動人,這樣的約會確實令人向往。這樣的開頭,有些接近《詩經》的“比、興”手法,但是即便全不理會這些,聽上去也賞心悅耳。這樣的邀請,何等巧妙,何等嫵媚,勝過日本多矣。
無事出來吃盞茶,男人可以這樣邀請女子,女子也可以“以茶的名義”采取主動。鄭板橋有一首《竹枝詞》正是如此:“湓江江口是奴家,郎若閑時來吃茶。黃土築牆茅蓋屋,門前一樹紫荊花。”這位大膽率真的女孩子,不但邀請看上了眼的帥哥,而且留下了家庭地址,可能因為沒有門牌號,所以詳細告訴了對方自己家的特征。
吃茶,吃茶,一杯茶在手,清香嫋嫋,真味無窮,多少話可以慢慢道來,多少情意可以緩緩表白。如此品茶,難免小兒女之意不在茶,在乎你儂我儂的感情交流,和禪宗的機鋒語“吃茶去”的境界當然迥異,但是各有各的真趣。
“吃茶去”也好,或者“無事出來吃盞茶”,所謂的“吃”,都是不是吃,而是飲的意思。這一點,吳語地區的人天然能夠理解,平日就常說“泡壺茶吃吃”,翻譯成普通話應該是:“泡壺茶喝喝”,若用文言,大約是“且飲一盞茶”吧。其他地方的人就不說“吃茶”,他們說“喝茶”,或者“飲茶”。
但是,茶確實是可以吃的,有的人習慣將茶的葉底也咀嚼後咽下,還有一些地區本來就是將茶葉搗成碎末煮飲,這都是真的把茶葉吃了。此外,吃茶還有一個廣闊的天地,那就是茶饌。
茶饌,顧名思義,就是以茶入饌。早在東晉時期,就出現了用茶煮食的“茗粥”、“茗茶”的記載,這可能是茶饌的最早雛型。到了明清,隨著茶業的興旺,江南等幾處產茶區出現了一些以茶入饌的名菜,流傳至今的有浙江的龍井蝦仁,四川的樟茶鴨子,廣東的茶香茶雞等,對了,還有我們熟視無睹的茶葉蛋。
曾經讀過許堂仁編著的《茶饌之美》(一、二),那些菜譜真是美不勝收,叫人大開眼界,信手抄錄幾個,用綠茶的有:綠茶菠蘿蝦,綠茶煎鮸魚,綠茶鑲蟹鬥,綠茶沙拉蝦,綠茶涼麵,綠茶蛋塔,龍井椒鹽蟹,龍井蝦仁,龍井鹽酥蝦,龍井涼拌幹絲,碧螺春炒魚米,碧螺春炒雞絲,碧螺春百花蝦,碧螺春蒸明蝦……;用烏龍茶的有:烏龍燒子排,烏龍番茄燒肉,烏龍熏雞,烏龍熏白鯧,烏龍鬆子熏肉,烏龍茶香百葉糕,烏龍茶果凍,包種茶油炒雙腰,包種炒魚片,包種蒸石斑,包種白雲豆腐,包種清茶蛤蜊湯,包種幹貝銀絲羹,包種茶鵝,金萱炸三蔬,凍頂黑椒牛柳,凍頂砂鍋鮭魚頭,鐵觀音燒鮮蠔,鐵觀音熏素鵝鐵觀音燉子雞,鐵觀音栗子排骨湯,白毫(烏龍)猴頭扣肉,白毫烏龍烤青蟹,白毫牛腩……紅茶油紅茶煎腓力,紅茶銀魚,紅茶奶黃包,葡萄柚紅茶凍等,普洱茶也有普洱煨牛腩,普洱燉排骨等。配上誘人的圖片,真叫人食指大動,把持不住。
製作茶饌有一些基本原則,如菜與茶注意搭配:雞肉、海鮮宜用龍井、碧螺春之類綠茶,豬肉、牛肉宜用烏龍茶,部分肉類和糕點則宜用紅茶,燉排骨,則可以用普洱茶。還有就是清淡為主,少放油,少放鹽,不放味精。
除了這些,還有茶糖果、茶餅幹、茶瓜子等休閑食品,幹的也都是吃茶的勾當。
那天在一家茶藝館吃了一桌茶膳,每道菜無一不茶,吃過了,回家釅釅地喝了幾道茶消食,最後睡覺時發現連枕頭都是茶葉芯子的,突然懷疑自己對茶有點過分:吃它,喝它,還拿它來枕著睡,愛它,就可以這樣死纏爛打、無所不用其極嗎?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