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雨打浮萍(1 / 2)

“史官”,雖稱“官”,卻不在官僚體係之內。鳴鹿大陸共有史官三人,每一人又各帶一弟子,遊走各地。據傳史官覽天下之書,書纖毫之史。

我的師傅便是世人口中的史官之一,號神機先生。我一直想不通師傅為什麼要收我為徒。史官一生隻收一個弟子,且皆為男子,此人必是前任史官百年之後繼承衣缽之人,換言之,史官弟子需要有成為史官的潛質。而我,既無博文強知之力,亦無通透識事之功,且為女子,深有忝居其位之感。但是師傅說,書史忌情,而我是整個鳴鹿大陸最適合成為史官的人。此言謂我涼薄。起先我試圖以我的多淚做辯解,掙紮三番後,我也就接受了師傅對我的判言,畢竟十五年來,除了煌,我連能夠談心的人都沒找到過。

煌是百裏國鎮南大將軍之女,深受其父寵愛,又與百裏國三皇子青梅竹馬。原本我與這樣位高榮寵之人難有瓜葛,世事湊巧,煌是個喜好出遊之人,與遊走各地的我頻頻相遇,一回生兩回熟便交了個朋友。我倆曾在一次煌離家出走的時候相遇,並在隻剩一張床鋪的情況下有了同床共枕之誼。這件事一直被煌拿來調笑,那時候我已在幾裏外的旅店訂了房間,但是陪著煌遊玩一番後深感困乏,便為了少走幾裏路,賴在煌的房間不肯挪窩。師傅隻說過男女授受不親,從未說過女女授受不親,因此那時對此不以為意。煌說我就像一隻懶惰的倉鼠,也不見什麼胸中大誌,藏在一隅啃著別人投喂的吃食,生人勿近,熟人往上蹭。這段評論直接導致我很長一段時間沒敢告訴她我的師傅便是世人皆知的神機先生,生怕辱了師傅的名聲。師傅待我是極好的,負了世人也不可負了他。

今年穀雨正是我及笄的日子,若是尋常人家,必是極重視的,《儀禮》載:“女子許嫁,笄而醴之,稱字。”史官則不同,窮其一生以正史,人生數十載,比之鳴鹿大陸的曆史,譬如蟪蛄之於南之冥靈,因而史官一般不在意自己的年齡。年齡於我倒也沒什麼特殊的意義,之所以記得,不過是因為穀雨這個節氣。穀雨萍始生,鳴鳩拂其羽。史官在外人看來頗有神秘逍遙之感,事實上卻寥若浮萍,漂泊一生無所欲求。穀雨季節又恰逢春夏之交,天氣多變,師傅說像極了我捉摸不定的心情。老實說,我一直覺得自己是個好懂的人,事有因果,喜怒哀樂皆由物起,何來難懂之說?

那日下著綿綿細雨,軟若無骨。我奉師傅之命於百裏國極南尋一古書名《百裏誌》,因雨下得太小便沒有撐傘。街上人影稀疏,偶見幾個翩然女子,撐著油紙傘悠然而行。行至柳堤,上方悄無聲息地出現了一塊陰影,遮蓋了雨中的我。

“煌?”我驚訝地轉身,看到煌正皺眉看著我。她今日似是做了一番打扮,精心梳就的發髻,及地的長裙,不知是因為少女年齡漸長還是有何要緊之事。

“傘就在手上,為何不撐?”煌無奈地搖了搖頭道,“別問我怎麼在這裏,你忘了鎮南將軍府正是在此地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