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十二(1 / 3)

她輕盈落在閣院石階之上。晚風襲人,曲水迎風,漣漪遠波,月映其中,華覆其涼;青緞月襖的鳳衣與柳林深處一個著黑絲袍的男人對望著,蟬鳴也停了。黑絲袍之人腰束長劍,紅纓綾,一看便知是死士,卻是一個兵刃外露,尚不得從容的死士。祁琳心中想罷,隻見他單膝曲地,在水對岸向祁琳行禮,鳳衣單掌暗送一股勁力迎他平身,尚未正視這人,她隻是微微頷首,示意對方明了,便轉身欲回閣中。

眼前這著黑絲袍的人叫晏雲白,與祁琳有過一麵之緣,乃是祁琳二哥祁信座下心腹之一;子信公子近身死士有四人,晏雲白排在最末,年紀最小,資曆最淺。四人中為首的名作張踏,張踏是子信公子天健都的宮守,他與子信年紀相仿,這二人可謂不啻兄弟,同幹戈,互提攜,共患難,先成誼,後成仕,是故張踏受人尊敬,不比一般的奴仆死士。

祁信年長祁琳許多,因主公長子早早送入了京城,子信公子雖排行在二,但出道以後便是北祁的中流砥柱,當年主父親自挑選十三名潯陽衛,給他近身調教使用,然子信自負才能,隻由這十三人之中挑選出四人,為張踏、鄔明堯、徐簡婷、晏雲白,而這之中的徐簡婷便是祁琳手中徐簡玫的孿生姐姐。

祁琳見著晏雲白,便知張踏不遠已,此趟前來,必是祁信有意幫她。隻是晏雲白不及黎鳧資深,又無經驗,且不諳熟鳳衣的脾氣,是故不敢牽涉別人,夜中前來,生怕子信公子相助之意,惹了別人的眼,給鳳衣添置了麻煩。

然而對於子信潛人前來,這其中的玄妙,鳳衣是明白的,事態若不緊迫,二哥是不會插手的,子信作為一向穩準,即出手,便不會隻派個不經事的晏雲白。晏雲白與自己手中的八燕相比,還要年少些,他隻有十六歲,少小兒郎。

祁琳心知,若自己不去叨擾,張踏且不知要等到何時,才肯現身。是故祁琳轉身就走,於晏雲白毫不留機會,可憐這孩子,表麵上是欺他年少,實是在逼張踏現身。

果然,祁琳聽見耳後有些聲響,是鐵器落地之聲,回頭一看,晏雲白尚未敢動作,還在對岸傻站著,而湖邊另有一黑絲袍影,已然倒映水中。而那鐵器落地之聲,可見水岸這邊之人頭上有一條長長的銀質發鞭,發鞭落地,就會有拖拉的鐵器之聲!這人眉長宇淡,目闊神炯,鼻顯勾翹,唇薄齒白,臉型又如江南人般小巧,似是異域來人,正是玩世不恭的張踏。男子之中,他頭發算長的,束發之物是銀鏈所製,銀光閃閃,長鏈及地,許有兩米長,更顯得頭發要比一般男子長一些。這銀鏈子張踏管它叫發鞭,是他兵器之一,聞名在外。

張踏與祁琳隻隔一彎曲水,卻毫無敬色,相望一陣,他竟然撲哧一聲嬉笑開來,目光更顯得華炫灼人,隻一瞬,他目眶溫潤之色已顯,是脫去了人前的風流佯裝,滿麵邪氣也散了,竟有一瞬間的溫如璞玉。祁琳麵上也毫無厲色,張踏一手提起發鞭,繞在手裏,轉過頭向晏雲白微微頷首,示意他留守在外,他便大步入閣,走在祁琳之前,為她掌燈添蠟,從容的很。張踏的開闊,不隻是開闊,更是他與尊主之間的默契,然而他畢竟是仆,是祁琳兄長的心腹,隻是有著不同於黎鳧的規矩,不同於明闤的放肆,不同於肖纓的尊敬,不同於燕兒的主主仆仆之謙。

張踏與祁琳落座,祁琳在上,張踏在下,然而這尊卑卻一點也看不出來,張踏即是仆又是客,卻先對閣中風水布置侃談一番,具細之處如數家珍,說的頭頭是道,仿佛說著自家的宅子,祁琳言語雖如平日一般清冷,但張口便道了一聲‘張大哥’。

祁琳:‘張大哥往嶺南走一遭,越發爽趣了’

祁琳意在於他的大開大合,過於貧嘴了。

張踏炫目一轉,淺笑答道:‘一別五小姐也近三個月,小姐兩個月前出道之際,張踏奉公子之命平複嶺南事宜,未來得及送五小姐一程,恕罪恕罪……’

祁琳:‘哪裏,見張大哥神采,嶺南一遭定然立功不少!’

張踏:‘五小姐謬讚了,都說我是個碌碌的脾性,容不得手下人磨蹭,雖見效,這手段卻不比五小姐仁慈。’

張踏的手段,便是一舉:‘屠’。

祁琳聲色暗下,淺聲道:‘張大哥這話有趣,張大哥此遭怕不是來看小妹的吧?’

祁琳言歸正傳,張踏也不好在打趣,忙接到:‘奉公子之命,助鳳衣小姐建功而返。’

祁琳:‘哪裏是來助我,明明是別人說不得的,二哥才派張大哥來做說客。’

張踏先前有話,誇讚祁琳仁慈,由有所指,祁琳哪還能聽不清這話的端倪,張踏此遭必是來做說客的,不然必不會以他殺人成事的手段來與祁琳智取的手段相比。殺人成事之舉,確有果效,見效且快,又少有損失,隻因祁琳不屑;難耐空有一身武藝,要來做屠夫不成!

若論武藝,雖沒正經比試過,祁琳若不犯病,眼前這張踏也沒有必勝的把握吧。祁信會派張踏來做說客,必然是此事不便在拖延了,但鳳衣最不願見血腥,讓她用武力解決,正中了心下‘勝之不武’四字!

祁琳又豈能不了解張踏,張踏出行帶著晏雲白在左右,那他從內宗到江浙必然也帶了死士,祁琳明白隻要近日之內她再無舉措,張踏怕是就要以鳳衣之名,為她建功立業了!祁琳一歎,這是二哥的意思,無論如何,無論付出多大代價,北祁人心不可散,是祖訓,亦是這些年來她在維護的,兄妹親疏自不可斷!而今,便是子信為她立威,縱然手段狠厲,祁琳也萬不能說個不字。今日來的若不是張踏,或是別人,祁琳必然會鉗製住這說客,子信便左右不了什麼,亦不會傷兄妹情分,可惜子信防即防在祁琳之智,偏偏把張踏從滇南撤回來,直奔這江浙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