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琳迷惘間,好似墮落於一場夢境,夢裏好似是一年前,她坐在水閣裏,張踏難得來一次,案上也不是那首灑金宣墨的金陵懷古,而是一封信函,夢境裏張踏沒什麼表情,亦不言語,旁側什麼都沒變,隻是案上的信函已被拆看,祁琳在夢中很想看一看那信紙上的字跡,到底透露了什麼珠璣,可惜夢境畢竟是夢境,看不清的,隻記得題頭有‘陳氏’二字,不一刻祁琳便要轉醒了。
漸漸醒來,自己還在蒙麵人的臂彎上抱著疾走,不知怎麼的會做這個夢,夢裏的情境是一年前張踏給她帶來的密信,朝廷打算通告為嘉靖帝立後,最終可能定的是陳氏女,張踏因由祁琳在湖廣安陸做過半年嘉靖門客,雖後來遭人誅殺,並未成什麼因果,心知她未必放下了,特地給她送來的這份密報,是以記憶猶新吧。
祁琳能感覺得到,這個人陌生人並不是主母西鷲宮的人,主母避嫌多年,從不管這些閑事。自己方才明明是暈死在羽化齋,卻被他說成是在風鹿台發的病,如今這個蒙麵人又刻意要把自己往西鷲宮主母跟前送,為何?自然是要利用主母的麵子,由主母把自己送往不年亭主公跟前救治,祁琳隻是想,這個人好通透,通透的過分,難道差了這一層,沒有主母的麵子,自己這條命,主父就能不救了嗎?自然不會,難道說方才自己暈死之後,羽化齋中出了不可控製的事端?若是徐簡婷產子之事敗露,正當主公興師問罪之時,罰處還來不及,又怎麼好堵住悠悠眾口,閉關來救自己呢,恐怕隻有這麼一樁事,需要利用主母來求情吧。祁琳自知寒病多年,這麼一時半刻死不了人,若果真猜測不錯,到時難免叫她受盡苦頭,若然主母求得動主公,則不然,能少受些苦吧。
祁琳隻是不解,這蒙麵人究竟是誰,有如此大的心機和了解,又肯為她打算,數數北祁上下形形色色,怎麼也猜不出他是何方高明之人。但若論醫術,這些年當舉之人,不過四人,主父為首,昭穆之師為其次,羅止員能排在第四,但絕不是前三人,但看蒙麵人的身法,也絕不可能是羅氏,羅止員的輕功以一個‘逸’字形容才恰切,大開大合著稱,而當下這個人步行之快,似是碌碌茫茫,生猛的很,便是抱著一個大活人,足下也顯得霸道,不是什麼善茬,叫祁琳怎能不疑?祁琳方才力竭在先,發病在後,尚不確定簡婷喪死,祁信失心,張踏恍然,祁芙深陷,是故才有心來猜測這個蒙麵之人,若叫她看見方才幾人的狀況,恐怕又不知將是何種心境,終是難以調息吧。
天健都是祁信平日練功的僻處,在青巒宮深處,與他的寢宮泛滄溟相對,再加上前頭的青巒大殿,三處宮宇環成一座青巒宮。卻說徐簡玫還藏在青巒大殿的暗格裏,張踏捂著藏著的將祁信背回了寢宮,直至送進泛滄溟才鬆了一口鬱氣,著實是措手不及,尚未想明白怎麼掩蓋,也未來得及給鄔明堯一聲交代,隻得在這邊先將子信安撫安撫,滿腦子惦記著徐簡玫留不得,是一處死穴,張踏也算不及分身已遭橫禍,這邊還沒安撫完,外邊來報青巒大殿上就有梅花墓司查使前來提人,正是要提張踏前去受審。梅花墓是主公座下宮宇,養的都是嫡係之人,張踏冷不防他們來的如此之快,轉念一想,那梅花墓專職刑審之事,執杖的應是祁芙,如今祁芙正在羽化齋,來的又是誰呢,這些人豈不是師出無名來的太怪!
待張踏整理心緒,堂堂正正闊步來到大殿,本想按照禮法,與梅花墓各位司查使交際一番,但見鄔明堯身上已經戴上了枷鎖,張踏一怒攻心,言語上直掀起珠璣,道:“叛了不成?風鹿台歌舞未歇,來此壞了長小姐的聲名嗎?這豈是梅花墓該有的作為?”來提人的司查使自知沒有長小姐的令,一時一幹人聽得啞口無言,張踏心知有人在背後加害,這些梅花墓的宮人也是受人指使,隻是不知道是誰!所謂出師無名,名不正,言不順,是故巧舌相抗,是想給祁芙多換取些時間,隻要祁芙回到風鹿台,就不會聽不到梅花墓的動靜,可惜時運該當如此,張踏辯不多時,不得不跟去。梅花墓就是梅花墓,刑審司法重地,地位該當高於青巒宮,張踏隻要不是叛了,就必須屈於梅花墓司查使之下,就如同對祁芙,在有必要表現尊卑的時候,張踏也不得不跪。青巒宮與梅花墓的關係就是如此,區區一個張踏又怎麼拗得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