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四十四(1 / 2)

這日夜裏岑府挑燈宴飲,大擺酒席。

人頭簇擁不說,光是在府門口接待的趙坤,便已經躬身寒暄了不下一個時辰了。

筵席從前院一直鋪陳到中院,來的左右親故,比想象中多了許多,家丁小廝趕緊多置辦了幾十桌,預備安置來客,眼看這筵席就要鋪陳到花園亭湖附近,不過幸而都已落座,留得湖麵一片安寧,唯有滿梁紅鴛倒影,染盡紅燈影綽。

趙坤安排阮達到賬房那邊,登記那些堆積如山的賀禮,不外乎是叫他多看多學,幾個老賬房先生哪能不明白,由於對趙坤的忌憚,對阮達並不敢真心交談,小小賬房裏,悄靜的倒是一派古水無波,幾位先生登記時連算盤都用不著,一時聽著外麵的人聲鼎沸,便如隔花看霧,世間百態流連於阮達耳畔,今夜得閑,想在見一見尹燕,雖知最近府上人口較雜,也不知她那樣的隱匿之人,還在與不在。

院中歡歌不斷,幾多嘈雜,人頭攢動,曲藝雜技伶人穿梭,布菜倒酒的丫頭小廝也忙活著,另有無事的仆婦也聚集在暗處偷看雜技表演的,眾人推杯換盞間,月已上梢頭,夜漸深濃。

阮達獨自步行在內湖岸邊,人都去了宴席上,更顯得這邊夜風泣涼,湖心亭空寂無人,漸漸走的遠了,路過西花園西巷時,尋思想過去找找那個籬笆院子,腳便往那邊走了,一時心下清淨,並不知若是再見,又要說什麼,這一身玄藍中衫,與初見時很是不同吧。

方才眼見幾個老賬房先生,好似被自己拘著,阮達便悄悄出來了,那一間小小賬房裏,融彙了太多心思,阮達光是坐著,都有些坐不住了,尋著側路角門,一路穿過筵席,隻想往書閣這邊走,好些天不曾夜讀了。

當走到書閣門口,便又想起籬笆院子中的尹燕,不知該不該再見,順著湖岸踱步,越走越遠。

風過時,這富家宅院也是高樹沙沙作響,樹葉與風聲,並不挑揀境地,便如自然日光,從不辜負韶華。

在湖心亭站了一刻,終還是朝著西巷走去,各個院子裏,若貼著牆根細聽,便可聽見裏頭守門的仆婦交談,各家家長裏短,全收在耳,恐怕比宴席上的推杯換盞,還要熱切呢。

阮達並未提燈,借著月色,在西巷的甬道上緩步前行,今夜雖非滿月,卻是晴夜,月光皎潔清亮,也許是阮達心靜,一切看得倒是很真切,一磚一瓦如雨後清洗過,赤裸裸映入眼前,許久沒有這麼舒適的空氣了,也許果真是喜宴能衝破晦澀,區區一個晴夜,能晴得這般泣人心脾。

猶記得剛才的湖岸邊,水裏放著幾籠貝蚌,許有百十來隻吧,聽聞是新姑爺從姑蘇訂的,為了送給岑府這幾個小姐玩,不幾日便要叫小姐們開蚌取珠。這個新姑爺可是巧用心思之輩,想這大戶裏的小姐,珍珠首飾不缺,卻一定沒有親自開蚌取珠過,必然覺得好玩吧,隻是如此會籠絡女孩的人,由此想來,倒是不知好不好了。

今夜洗衣女工的院子裏沒有晾曬衣物,阮達透過籬笆院子,遙見第一間房舍並未掌燈,除卻第一間,後麵幾間也都沒有掌燈,一時停駐了腳步,不敢近前,恐怕是睡了吧,或者早已不在。月光清朗,許是無緣。

阮達緩緩往回踱步,西巷今夜除卻參加宴席的,便是登不了大雅之堂的,自然是該赴宴的赴宴,該就寢的就寢,這一路沒碰見什麼人,何況這是西巷,西府這邊向來沒什麼正經主子,要緊人物都在東府,今夜事忙,連莊家從京中帶來的仆婢都要去伺候,這亭湖西巷,本該如此寂寥吧。

再回到岸邊,月牙已高掛,除了飄過來的幾縷酒香,風中亦如‘此番寂夜’,該有的瀟落一分不少,該有的悄靜一分不多,阮達卻見湖心亭裏,好似有人。

阮達依舊路過岸邊係著的那幾籠貝蚌,憑月望去,湖心亭裏是個消瘦女人,是尹燕。

這湖心亭,是府裏的景致,若非今夜,仆婢又豈敢來此遊賞。阮達漸漸踱步,走上龍骨小橋,並沒有隱藏的意思,尹燕回眸看了來人一眼,並不以為意,依舊在亭裏坐著。

清風徐來,龍骨小橋蜿蜒,阮達緩緩走了一刻,才到亭下,湖裏的錦鯉,似通人性,可能是平日主子喂得多了,這一刻都跟在阮達的腳步後,跟到了湖心亭下,有的在水麵翻騰,有的打了水花,這幾條錦鯉跟著湊熱鬧,使他倆聽了一陣水波之聲,才相視一禮。

微風漸漸幽凉,是要起風了。

尹燕穿了一身素布衣衫,淡青的著色,依舊是一條獨辮,隻配一支木簪,她不說話,一隻手拄著臉頰,靜靜看著對岸燭火紅燈,也並沒讚歎一句阮達的中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