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半更漏,這書閣中隻燃了一根蠟燭,光亮幽微,倒是叫祁琳看見了,旁側擺著一簽筒子算命抽簽的竹簽文,一旁隔著解簽的冊子,是平日裏節慶玩鬧的把戲吧,越是年節裏,大戶人家越是愛玩這些東西。
尹燕有些傷懷,道:“我給你的小冊子,你就不曾看一看麼?”
阮達微微頷首,思慮之下,吟了幾句詩:“佳麗地,南朝盛事誰記。山圍故國繞清江,髻鬟對起。怒濤寂寞打孤城,風檣遙度天際。”
尹燕不曾想到,他竟吟了這一首。
尹燕:“六朝詩句許多愁,阮先生也愛這首金陵懷古?”
阮達:“你給的冊子裏,我看說道的都是金陵城的古跡。”
尹燕幾分打趣,道:“‘煙籠寒水月籠沙,夜泊秦淮近酒家。’金陵浮華,吳儂軟語,正好治一治你的心病。”
阮達:“冊子裏可是你的筆跡?”
尹燕:“自然是我的筆跡。”
阮達:“與我書案上的留字,很是不同,姑娘難道是臨摹過多種筆體?”
尹燕:“看你今日的篤信,若我說雙手梅花篆字,你可信得?”
阮達見她這是打趣了,頷首不曾言語。
尹燕:“六朝古都,你就不想去看一看麼?當今天下,若論書籍,寧波天一閣的絕版藏書,你就不想看一眼?”
阮達聽得她這一句‘當今天下’,由衷感慨,小小女子,果然不是一般的殺手暗人。
阮達:“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樓台煙雨中。”
尹燕:“金陵‘大報恩寺琉璃塔’雖然倒了,廟宇總是在的,開國成祖時的風化治略,你就不想領略一番?”
阮達:“勞姑娘費心了。”
尹燕:“聽聞那裏曾經燈火通明,通體琉璃,夜夜誦經,簷角銅鈴必也深染佛性。”
阮達:“正所謂念念不忘,必有回聲。”
一語如洪濤拍案,聲音雖不大,卻又是質疑了尹燕與自己的瓜葛。
尹燕想提起前朝的毓秀亭,也是不能了,阮達的聲音沉實安靜,果然是深染佛性,便是當年的宋穎權,身為八燕修行,也沒有這份沉實寧靜的嗓音。
祁琳此刻,無從分辨,除卻滿心想替他治一治心病,時隔多年,多番人事,並不需要世俗求取,相認與否,並沒什麼可以言說。
思憶裏那個與自己共同乞食、遊走的小哥哥,並沒有眼前人這麼瘦,當年共患難的記憶雖在,但熱忱不在,唯有感歎。
腦海裏翩翩飛過的湘西郊外景色,尤其遂心,雖然心知近些年看遍了名山大河,內心的體會也比不上在湘西的日子。
思慮深時,念及這些年修煉苦楚,身在北祁多年病痛折磨,終還是過去種種無法衝破這些年的冗雜,難以勝過這些年的生死徘徊,隻求能幫他一二,還他一段乞食照料之恩。
祁琳隨手拿起了簽筒,搖晃過叫阮達來抽一簽。這派自由隨性,阮達並沒見過這樣的尹燕。
待簽文抽出來,卻是一個‘升’字,下頭寫著‘魚躍龍門’四個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