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手下紛紛出去了,韓景軒沒有動,對餘爺的話充耳不聞。餘爺什麼都沒說,一步一步走過去,在柯玉和身邊蹲下來,猛然伏在她身上失聲痛哭。人們在外麵聽到餘爺哭,都愣住了,一個個不知所措。
別人的痛苦終究是別人的,餘爺抱著一個女人哭到不能自已的事情,很快變成別人茶餘飯後的談資。
韓景軒對此絕口不提,似乎當時那樣大的動靜,在眼前發生的一切,他都沒有聽到,沒有看到。他隻是淡淡地說一句,如果一開始娶了母親的人是餘爺,不知道母親會不會幸福,如果真是如此,我沒活過這一世也值了。
可是,命運就是如此,沒有如果,一切都不可更改。
母親在韓景軒心裏的地位和父親是截然不同的,父親於他隻是一個空洞的詞彙,而母親,不但給予他生命,還把全部的愛都給了她。
有時候,莫名其妙的,韓景軒會覺得沈月眉身上有母親的影子。每當走近她,尤其是看到她的笑容時,就覺得特別溫暖和踏實,那是一種歸屬感。沈月眉和母親一樣,性格中有一股不向命運妥協的剛硬。韓景軒不喜歡嬌弱如林黛玉一般的女孩,命苦的女孩確實值得同情,但是如果她缺乏掙脫命運枷鎖的勇氣,也隻能哀其不幸怒其不爭。
奇怪的是,很多時候,韓景軒是把沈月眉當做孩子當做妹妹對待的,想要好好疼愛她寵溺她,和寵韓夢一樣。縱然經曆過那麼多,歲月在她心裏刻下了許多痕跡,可她的眼底,依然流露出本性中的純真,那純真讓韓景軒分外珍惜。
這兩種矛盾的情感如此巧妙地結合在沈月眉一個人身上。有時候,她似乎很成熟,給予他母性的溫暖與安慰;有時候,她又稚氣未脫童真未泯,他發自內心願意把她當孩子般寵愛和疼惜。或許就是這種感覺深深吸引了多情的韓景軒,讓他對沈月眉愛得欲罷不能。
韓夢對沈月眉說,和母親在上海安頓下來之後的韓景軒,不隻是別人喜歡他,他自己也喜歡那時候的自己。不管在外麵如何調皮,回家他是個乖孩子,為母親端茶倒水,侍奉左右,無微不至,細心體貼,孝順極了。那時候,母親的病情沒有那麼悲觀,大家都以為她隻是體弱,早晚會調養好的。韓景軒從未想過母親會那麼快離開他。那時,July又給他的生命注入了青春的活力,那時候的他,妙筆丹青,聰明伶俐,善良可愛又瀟灑自在。
韓夢說道:“母親去世後,哥似乎有些變化,我也說不上來具體是什麼,就是覺得他和以前不一樣了。我知道他內心很煎熬,我也經曆過。在西點留學的時候,聽說他和July分手了。我聽說,那之後有一段時間他很瘋狂,甚至墮落。露水姻緣,抽鴉片,甚至嫖娼、養歌女,打架鬥毆,好勇鬥狠,好像還賭過博,真成了一個浪蕩公子。我也經曆過那樣的痛苦,性情大變,封閉自己,不想和任何人說話。男人總說女人心海底針,我也不懂男人的心思。那時我還小,不懂哥哥為什麼這麼墮落,剛開始還能體諒哥哥失去母親的悲痛,久而久之不加掩飾地對他選擇的生活方式表示鄙薄。”
後來,韓夢才明白了哥哥,雖然他在上海鬧出過幾段風流韻事,雖然之前有過荒唐的生活,他其實是個情種。那時候,最愛的人都離他而去了,雖然他是西點軍校的青年才俊,靈魂上的孤獨卻吞噬了他,沒有愛的生活對他來說暗淡無光。驕傲如他,無法輕易愛上別的女人,隻能依靠露水姻緣獲得暫時的慰藉,他無法拯救自己靈魂上的空洞,隻能填補身體上的寂寞。
韓夢說道:“若是你在十年前遇到他,或許會愛上他,若是你了解他的過去,或許會原諒他。”
那晚,沈月眉和韓夢幾乎聊了整整一夜,之後,伴隨著許久的沉默,兩人卻都未能入眠,一起睜著眼睛看著窗外的天空漸漸發白。